初八晚到家1小时余后,姐姐来电,弟弟说医生说你不行了,已经被接回家,弟弟和姑姑已经在车站正赶过去。赶紧穿衣下地,抓了几件扔进包下楼开车。那时晚9点,车被堵,挪车电话对方无回音,想想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根据猜测挨家敲还亮着灯的门,老天帮忙,没敲几家就找到车主,挪车,出发,带着妈妈,接上姐姐,开上高速。
不敢用飞奔,因为不安全。姐姐不敢睡觉,她已被众人拜托注意我的安全。我说我情绪还稳定,还可以谈笑,人也精神,没有问题。我知道我的心底是不能也不想思考的,某一方面的呼吸功能出于自我保护关闭。
天黑无人,下着大雨,路面泛白雨刮晃眼,有几次久视恍惚。到你身边是凌晨1点,不愿离开,安排大家各自休息,我和爸爸值夜。
因为临时从医院搬来,你被安置在老宅的厅堂一角,双目紧闭,衣服都没脱,身上盖着2条被子,外套穿着我年初给你买的新衣。手背还挂着点滴,鼻子接着氧气,你有节奏的急促呼吸着。你的脸有点肿,手也是肿的,我想脚也是肿的吧,盐水增加着生命的负担。伸进被窝,只敢轻轻地托着你的手,极轻极轻地抚摸。我想,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四点多,姑姑和姐姐来了,她们也睡不着过来换我们。大家又一起守了会。姑姑说快到5点了,这个光景传说很重要。就在4:40分左右,忽然你睁开了双眼。你直直看着前方,你的眼神不聚焦,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目光,只知道你吓到我了。我们不停地叫你,叫你,你回过神转过头,赏过来两个短暂的眼神,复又直直地看向前方,然后闭上双眼不再睁开。我回去补觉,睡眠效率超高。
中午听说盐水顺着你的手背流出,再也挂不进去,更可怕的是你一直没有尿。心抽紧,只觉你的肾脏一派松弛。白天好多人都来了,大家都到齐了。听说你只看过表弟和一个表姐,其余时候都没有再睁眼。感觉你目前尚稳定,该工作的一众人等各回各处上班。还是没有尿。晚饭后睡觉,前半夜你的儿子们值班,后半夜比较凶险我和姑姑值班。这晚感觉你的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会今天从上海赶来的小叔叔也来了,说睡不着。我们几个人在你边上侃大山。我想你都是听得到的。我对你说:老太婆,你自己看,我们的原则是不能受苦!这次我用春节新换的那种特别软的毛巾给你擦拭了眼角泪水流下结成的垦,然后姑姑叔叔打着光,我给你剪了靠在外侧的那只手的指甲。这次凌晨你没有再睁眼。我再回去高效补觉。
中午姑姑欢天喜地来说,在她前日给你加量吃了利尿剂后,你排出了很多很多的尿,多得不可思议。姑姑和爸爸一起帮你换干净。我想你对我们对我是极好的。手和腿依然是肿的。我啥都不想。我在早上查到了一个新概念:无尿期。这是肾衰竭的症状。今天你的亲弟弟,我88岁的舅公公也由叔叔们搀扶着来了。父辈们一直不敢通知他。
继续重复之前的流程。今天,你喝水吞咽的样子比前一日不流畅了些,但你一定听得见,每次送很少的水,然后我再叫你几声,你会条件反射咽下去。昨天喝了让人欣慰量的米汤,今天喝得没昨天多。老太婆,我们一直陪着你,你好好的。
半夜还是我和姑姑。好说歹说把爸爸劝到后屋睡觉,姑姑和我继续侃大山,说往事。时间飞逝到4点多,姑姑饿了,正准备吃点点心,我忽然说:奶奶的呼吸变了。你还是那个节奏,但是一下我察觉更沉了。姑姑听了没变化,因为你的脉象还一直平稳。再忽然,你的呼吸停了。一下,我们都慌了。眼泪飙飞,一个叫奶奶一个叫姆妈,一会你的呼吸又恢复了,瞬间松了一口气。我揉着你的后背一直叫你,忽然,呼吸又停了,姑姑彻底崩溃边缘,哭着喊着团团转。我镇定地让姑姑先去叫醒后堂睡的爸爸先,然后我们分别给两位边上住的叔叔家的儿子们电话,姑姑再通知外地儿子,我表弟,再由表弟通知我姐姐。
在镇上住的二唐哥没几分钟就到了,比在村头住的他爸爸都快。他说一直都睡不着,一接到电话就飞过来了。奶奶的呼吸犹如力竭尽头的气泵,有力气了呼几下,没力气了歇一会,等再攒点力气了再呼几下。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儿孙们都赶到了,开始给她换衣服。爸爸一直抱着奶奶的头,不停地唤着“姆妈”。我退居二线,在边上看着她的儿女们为她忙活。依旧无数次的在心里催眠:离别是人生的常态、要走得安心不能哭不能哭。于是,我身在其中又在旁观,在这种很奇妙的境遇中我看到了生死、看到了皮囊,看到了人生。
奶奶在最后的时刻,睁开了一只眼,还是那样的眼神直直望着前方。我感到,那天睁眼是有人来探班,这次是真的来接她了,她看到了来接她的人。奶奶在爸爸的怀中深吸一口气后,气泵再没有反弹,爸爸让我们看时间:04:41分。
穿衣整理环节依然在进行着。身前,奶奶早早就妥妥准备好了所有的身后用品。子女们只需操办就好。我闭目在客堂的一角站立,感受奶奶的归去。等奶奶被穿戴整齐,按照习俗归置停当,我搬着小板凳在奶奶身边坐下,不停抚着她的身侧。这个老太婆再不能跟我说话了,这个老太婆快要摸不到了,这个老太婆不要再跟我们玩了,妥妥去到了另一个好地方。那里满是了圣洁的光,鲜花开满世界,奶奶已经去那里了,我非常确定。肉体凡胎的离去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原来,死亡,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