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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个人成长小组活动中,A同学提出自己的困惑:她最近在搬家,一堆旧衣物要也不是,丢也不是。面对断、舍、离为何那样难?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同学B回应:干吗要丢呢?留着以后用。
她叫苦:家里地方有限,留着根本放不下,更何况事实证明很多东西根本用不上。
同学C说:未来是不确定的,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有备无患,居家过日子,还是节俭、方便为上策。
我边听边感受:他们都“高瞻远瞩”,时刻为将来着想。
我平常也喜欢收藏东西,不管有用的还是没用的,只要是已经拥有,便不会轻易丢弃。我的观点:进了家门就是家人,不论高贵和低贱,都应该珍惜。并不是“断不”了,而是不想“断”。真的要断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我自然解理解不了她的难处,但又觉得该说点啥,便故作深沉道:既然丢不掉,那就还有存在的理由。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把“断舍离”太当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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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我搬家,我才明白:“断舍离”并不是我之前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不简单就在于:你想断,却无法断。
这个道理我之前并不懂。在装修新房时我刻意没有打造太多衣柜,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认识到:东西不在于多,只在于精;不能让新家又成为堆放旧物的仓库。
但是面对旧房子里满柜子的衣服我开始为难:每件衣服都还尚好,有些买回来一次也没有穿过。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该舍弃谁?
我一遍又一遍翻看着,见物思情,一件件衣服购买时的情景浮上眼帘,似乎就在刚刚过去的昨天,倍感亲切又充满了怀念。在生命旅途中,她们就像等候在商店里的侍人,被我精心挑中来专程呵护我的身体,满足我内心愿望,陪伴我每一阶段的人生旅程。冷了她为我抵御风寒,热了她为我轻柔皮肤。当我自卑的时候她为我裹上脆弱的灵魂,当我自信的时候她为我插上艳丽的鲜花。我的心思她懂得,一同走过风霜雨雪的贴心挚友,我怎能舍得恩断义决、随手丢弃?
那些还没有穿过的”新“衣,静静地立在黑乎乎的衣柜里,耐心等待我难得进行的”检阅“。虽然有时候我只是匆忙瞟她们一眼,又断然离她们而去,但她们从来没有抱怨过,依旧默默守候。
既然买回她们,为何又从不触碰?
这个问题我在五年前的团体成长小组里找到了答案:因为我不配这些美丽。这些收藏在柜子里的衣服帮助我看见了深深自卑的自己。
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鲜艳和款式已不再适合我这张日益衰老的面孔,可是对于被我错过的美丽,还有隐藏在美丽之下的脆弱自尊,我只能收藏,无法抛弃。
不能断!不能舍!不能离!在万般纠结中我又原封不动把她们全部搬进新家。“一个也不能少!”是我守护她们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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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才知道,“断舍离”是如此之难。
难就难在明明知道应该断,却怎么也割舍不掉那些用岁月编织起来的情感,深厚而布满了老茧。摸一摸心头便沁出一片温暖,看一看,生命便像回到了从前。
码在新房子里,一波又一波,被我一点一点找地方消化掉。慢慢的,空空的柜子又被塞满,后来者只能先堆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无法处理,我只好选择逃避,假装她们并不存在。
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重新面对,总堆在房间不是回事,既然要收留她就得给它一个舒服的安身之处,再说房间也不能总是杂乱无章。
面对这些生命中的守护功臣我该怎样“断”?
我思索着,绞尽脑汁找到了几个“断”的理由:
空间有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不能总是活在过去,要与时俱进,活在当下和未来;
把她遗忘在柜子里的角落不是善待她的好办法,放置久了她会因潮湿而起黄点,那些黄点在无声诉说不被重视的哀叹和自毁。既然她的价值要在使用过程中展现出来,那么,爱她就要为她的美丽找一个展示的机会,发挥她的功用,让世界看见她的存在,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尊重。
占有她却又忽略她,这只在满足我的占有欲,于我而言,占有的越多,越助长人性贪婪的弱点;于她而言,被忽略的时间越长,受到的伤害越大。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便我再珍惜也终有一天会离她们而去,到那时她们会被当作包袱毁之一炬。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将她们妥善安置。
如此想来,我的心情慢慢明亮。有了光线便看见了空间。我决定用善待的方式来舍弃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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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舍弃?
给她们找一个合适的去处。有需要但对她不好的地方不去;没有需要,再好、再新的地方也不去。这既是尊重对方,也是尊重衣物,更是尊重我自己珍惜的心愿。
并且在分手之际,我要对她们说上几句道别的话:
“亲爱的,当初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结缘,并且一直珍爱着。现在因为空间有限,还是送你去合适的地方,交给合适的人,他们可以展示你应有的风采。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感谢你一路走来对我的关爱,你是我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只是生命由每一个阶段组成。你完成了那个阶段的使命我便应该放手,不再占有你、浪费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总是有得有舍。勇于放手,我们才能轻松走向未来。”
我期待用这些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完成我们彼此分离的哀悼。尽管她没有生命,却饱含着情感。
然而有一套衣服我却无法丢弃。那是96年先生牺牲了购置一台松下微波炉的愿望,在香港花费两仟多港币给我买的一套“名牌”,因为感觉太珍贵一直没舍得穿。每次我把发黄的白色衣领用漂白水漂白后再用塑料袋封藏起来,一年又一年。
先生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我回应:“等着合适的时候再穿。”
先生问:“什么叫合适?什么时候才合适?”
我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念叨:合适并非大脑层面的概念,而是内心深处的感应。我会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地久天长。
但有一点我已经看到:该断则断,该留就留。不是有钱就任性,不是任性就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