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惦记着去爬山,又觉得路途辗转,山便成了入秋以来的一个念想。从九月初到十月末,海边的云台在我脑中由翠变了金,由暑变了露,由闹变了静,终究也没迈进山里。国庆倒是去了趟九仙山,可惜雨遮雾罩,山化成了仙,见不到真容。所以,秋山依旧如如不动,默存于远方——法起寺的红砖森森酽酽,悟道庵的竹林幽僻寂凉,山顶的树莓落了一地连鸟都不光顾,而最美的是山头的天,如尚未凝结的琉璃瓦,如打磨抛光的绿松石,如上了孔雀蓝釉的瓷片,蓝得清远高贵,没有一丝烟火气。我的秋山,最是这样饱和的底色。
疏懒着,就这么把去年的秋山存成了今年的图像。眼看十一月了,既没看过秋山,也没赏过秋景,再不去嗅嗅秋味,冬天也将来雪藏一切了。这么想着,便在午后出去走了走。海边的小城,秋天格外有一种爽气,似乎万事万物都争着舒展筋骨,要把最后一点暖阳吸进骨缝里,以熬过未来四个月的寒冬。
风有点凉,但一被秋天的日头照着,我就通体喜悦而舒泰。记得有个孩子的作文说——秋天把它喜欢的一切都变成了金黄色。是的,连我的喜悦都是金黄色。满目皆是金色。树顶上流着金色的光斑,窗户上伏着金色的影子,水面上印着金色的足迹,连人们的笑声都是金色的,它们细碎又轻盈,骨子里都能闻到一股香气。我喜欢秋天里每样东西都这么自足着,它们到这个季节便知了天命。盛世年光里,万物的天命也是适意的,不必增一分,也无需减一分,恰是这样就好。
大部分栾树的果荚都起了烟色,但还有少数仍是胭脂红,就显得很亮眼。或许是喝了几杯桂花酿上了头,它们在风中醉步频摇,哼出一曲小调。一路上枫香、黄栌、鸡爪槭都没见到,最红的反而是石楠,矮矮的树头冒着火,一看就是个热心肠。我觉得石楠是最不装腔作势的树,甚至绝不掩饰自己五月间令人窘迫的体臭。就这样在人们的冷嘲热讽中到了秋天,它又笑得比谁都热烈。没心没肺如石楠,也是人生的境界。你看,又有几种树能熬过严冬,四季常青呢?石楠也不漂亮,也不出众,朴朴实实做自己,竟成了行道树的大咖。
火棘果、蔷薇果此时也是红的,或是橙中带红。只是火棘果拢着热闹,蔷薇果挂着寂寞。沿阶草小小的果实像龙葵,咬一口却又硬又涩,它们是暗紫色的,紫如夏夜的天。紫叶小檗的叶子更接近深猩红,果实瘦长,红如枣色,像宫女的耳坠,也像只红釉净瓶,气质古典。这个时节,街边竟然还有绣线菊开着。它和凌霄一样都是不畏炎热的花,在夏季显得俗艳,现在粉色清淡了许多,更晕出浅浅的梦般的紫。有些小雏菊也低低地开着,装饰着秋的花边,它们真是俏皮的。
荻花最骄傲,一贯昂着头向着水,永远把背影留给探寻的目光。它们是一群Rocker,染着白色的发,拨动银色的弦,聚在一起为秋水唱了一曲摇滚——是的,秋天属金,它的金属气正是在芦荻的歌里。秋天的摇滚弦是冷的,芦荻演奏的是POST ROCK,苍茫辽远,总在路上。十月底,我们偶尔听到冬天的鼓点在低低地敲打着,但转眼,秋天鸣着它金色的铜磬,令我们忘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