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今年六十八岁，脑梗死一年半，左侧颈内动脉闭了，很严重，右侧肢体障碍，经过一年多的康复，利用支具、手杖行走还需要有人辅助，右手基本没有功能，吞咽功能正常，言语障碍严重，除了“啊”出声，他几乎不能说什么。

每晚爸爸临睡前的半小时，是我帮他练习发声“言语课”时间。

今晚七点半，爸爸吃完药脱衣服躺下，他挥手，意思是关灯了。我赶紧提醒他：“不行哦！还有功课没做呢！”他很不情愿地再挥手，我说：“歇十分钟。”然后离开他的房间，给他时间准备。

我转了一圈回去，坐在爸爸床左边的小凳上，爸爸脸瘦长，眉毛浓黑，他有几根很长的眉，躺着的时候看的特别明显，翘起来老高，爸的眼睛特别亮。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装作不经心地说：“开始吧！”爸轻轻地张开嘴巴，又闭上，反复几次，然后试探着轻轻地“啊”了三声，他左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手里攥着一个用过的餐巾纸团成的纸团，爸爸停下偷眼看我，见我没反应，又“啊”了五声，然后他停下来扭头看我，我说：“再来，大点声啊！”他把头转正回去，眼睛往下看，放松地“啊”了两个连续的五声。这回他很理直气壮地挥手，我问他：“怎么了？”他连续挥了几下手，我问：“够数了？”他躺在枕头上翘起脑袋轻轻点头，眼睛眨了两下。我说：“再来二十下。”他急了，边挥手边竖拇指，嘴里还不停地“唉！唉呀！”，然后吐气，见不奏效，索性往右边转身，背对着我，我也急了，赶紧坐到他的身边，我说：“不能逃跑哦，必须完成功课。”他无奈而调皮地笑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啊”，他边“啊”，左手边转动手里的纸团，眼睛一会看看我，一会又看别处去了；他“啊”了十下，又停。我说：“快点再来，不然挠痒痒了……”他吓得用手把被子盖的严严的，赶紧又“啊”了十下。我给他总结一下：“很好！100分，要是再大点声，就120分了！现在进行下一项功课——什么呀？”爸撇嘴笑，伸手从头上的枕头缝里拿出竖笛，我想帮他把竖笛扶正，他用胳膊肘推我，他用眼睛瞟着我，嘴里含着竖笛，忍着笑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他收住笑，赶紧吹，我正给他数吹的次数，他趁我不注意，停下来顺手一甩，把竖笛放回原处，自己哈哈笑起来。我装作生气：“再来！”他赶紧竖大拇指，瞪眼睛，推我，一下不行又推一下，然后指着门口电灯开关，往下摆手。我不罢休，做个"ok"的手势，他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开来，我说不对，他看看我的手势，又看看自己的手，把伸出来的巴掌收回去，放在肚子上，悄悄地把大拇指和食指捏起来，举给我看。抿着嘴，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气。

这时候，我们就愉快地下课。我竖两个大拇指，说：“很好！两百分！”爸放松地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跟我挥手晚安！再见！

我关灯出来，轻轻地舒一口气，把门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