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生爱花。
芳菲四月,油菜花还没有谢尽,牡丹园里各色牡丹花已争相吐艳,大姐前几天给我传来了她和姐夫在花丛中拍的幸福照片,那是她种的牡丹,而我生活的江南,公园内、河边、道路旁、单位、小区,柳絮满天似雪花飘舞,一树一树的桃花,一树一树的樱花、一树一树的紫荆花开满江南大地。我日日经过,看到它们,我就想起了我的母亲。
母亲出生于三十年代汉江河畔的一个农村,聪慧、美丽、勤劳。她和大部分同时期中国大地的儿女一样经历了战乱、解放、各种运动。她有过幸福的童年、十七岁时嫁给一个地主家庭,生育七个孩子,这使她后来经历坎坷,养育孩子,饥饿与各种运动带来的身体和精神折磨,伴随她走过了青年和中年时代。
然而我的记忆中,母亲却与花相伴而生,我的童年少年生活在爱、美和满足中度过。
母亲喜欢画花。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记忆中幼时,家里来人不断,经常有邻村的女人们慕名而来找母亲帮她们画枕头、门帘、蚊帐、小孩子围嘴、帽子、鞋子上面要绣的花鸟虫鱼的底图,母亲不用打稿,直接在布上就画了起来。她画的桃花有叶子,还有枝蔓,这与树上开的真桃花还是有点不同,但是一看就是桃花,桃花周围还飞着蝴蝶。她画的荷花栩栩如生,荷叶下鸭子浮在水面,水里有水草游鱼,荷花上站着蜻蜓,至今在我脑海中清晰可见,母亲画的牡丹和菊花也很好看。受母亲影响,我从小也喜欢乱涂乱画。
母亲虽然喜欢画花,可是她最拿手却是女红绣花。她十二三岁时,在当地绣花已小有名气,大地主家里嫁女儿时,也会请她去给家里待嫁的女儿绣嫁衣、嫁鞋。而我童年时期,中国大地上人们穿衣服只流行黑、灰、军绿,大部分人家吃不饱穿不暖,这使得妈妈的绣花手艺没有用武之地。我能想起来的是每年5月端午节,母亲给我绣个香包挂在脖子上驱蚊虫,我爱不释手。我亲眼见识到妈妈的绣花水平,是在九十年代左右姐姐们生了孩子,妈妈为她的外孙们做的满月活,那花帽、猫鞋、老虎枕头造型可爱、有趣,色彩艳丽逼真,手工精湛,简直就是艺术品。等到我生了孩子,妈妈已经老了,她的眼睛花了,很多次她都遗憾地说:我这眼睛,竟然不能给我最小的外孙做点花帽花鞋!
母亲还喜欢种花。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每到开花时节,清香四溢,我很喜欢去外婆家站在树下看那些绿叶间的白花,舅舅会折下一大包栀子花,再带上我给妈妈送去,妈妈说那棵栀子花树是她小时候种的。爱花爱美大概已深入母亲骨髓,饥饿也没有抹去妈妈爱花的心。从记忆中起,我们家里一直有个小花园,贴近院子边,那是父亲为妈妈用废砖和石头垒出的,还有一条水渠从边上流过,母亲在小花园里种了牡丹、菊花、百合花、月季、旗杆花、朱节梅,还有一些没有名子的花草,这些花都不名贵,就是看到人家种了好看,问人家要段枝条、要点根茎、要点种子,扦插种植后,发芽、抽枝、开花、结种,年年循环。母亲还在窗外的院子旁种了梨树、桃树。每年三四月,这些树在那些贫瘠的岁月里吐着芬芳,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明媚与惊喜,夏天结束后能让我们偿到甘甜的水果。当然我最惬意的事是夏日放学后,帮母亲大盆大盆地给那些花浇水,那些干渴了一天的植物仿佛饱饮了一样,不一会儿就舒展了浓绿的枝叶,花开的更好看。
花意四月,看到了花,我就想起了母亲,母亲已经走了十年了,每每看到其他人写的和母亲有关的作品,撕心裂肺、催人泪下,我心里想起到我的母亲,却少有悲伤和疼痛,而是暧暧的美好和感动。我常常怀疑,难道我是个缺心眼的人?我的感情不丰富、麻木?可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孩子,我要你快乐、幸福!四月如诗,我看到大地上盛开的一树一树的花,我感觉这些花是母亲在提醒我,生活多么美好,怎有时间悲伤!
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就如这人间四月花开,一直在我的身边,在我的心里温暖着我。现在母亲的儿女们有的在家乡从事着种花的职业,今年最美油菜花海有他们的身影。还有的痴爱摄影,拍摄的花鸟在我的眼里堪比大师级作品。而我喜欢看花写花,百看不厌,百写不怠,希望我的笔能如我猜想的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永远只描绘人间的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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