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荣强

《论语·八佾篇第三》第21节：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哀公问社于宰我”，我们首先要问：哀公是谁？哀公就是鲁哀公，是鲁国君主。孔子与哀公没有直接的交集，但是孔子得到过鲁哀公的父亲鲁定公的重用。孔子51岁的时候，被任命为中都宰，相当于市长；一年后升任司空，也就是建设部长；后又升任大司寇，国家公检法司最高长官；56岁时，又升任代理宰相，兼管外交事务。不过，代理宰相只干了三个月，孔子就被齐国使奸计，被迫下岗，离开鲁国开始了长达14年的周游列国。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当中，至圣先师孔子只是一个老师，甚至是一个迂腐的老夫子。其实，孔子虽然在30岁左右开始私人讲学，但应该只是第二职业。他从年轻时起，直到周游列国之前，一直都是公务员，还做过国家领导人。因此，他对搞政治、当领导、治理国家，很有自己的一套，而且也喜欢发表这方面的意见。

说回开头。“哀公问社于宰我”，“社”字是什么意思呢？在古代，“社”最初源于土地，进而指代土地神。社祭，就是祭祀土地神的活动，表达古人对土地神的敬畏与感恩。鲁哀公表面问“社”，其实是在问“政”，就是问如何治理好国家。

但是，哀公问错了对象，他不问孔子这个专家，却问半桶水的宰我。

宰我是什么人呢？他是孔子的弟子，号称孔门十哲之一，大概也进入了七十二贤的名单。宰我这个人喜欢偷懒睡觉，学习上也不够勤奋，大家耳熟能详的“朽木不可雕也”这句话，就是孔子用来批评宰我的。史料中并没有宰我在鲁哀公时期担任官职的记载，不知道为什么哀公问社于宰我。不管它。

鲁哀公问宰我：古代都用什么木材来做社祭时的神位呢？宰我说：“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夏朝用松木，殷商用柏木，周朝用栗木。周朝为什么用栗木呢？就是为了“使民战栗”，让国民感到惧怕、敬畏。

宰我的学艺不精，他的这个说法，应该是个人主观臆测，不太靠谱，因此，引出了下面“子闻之”也就是孔子听说之后的不同意见。

孔子的核心政治主张是仁治、德治、礼治，因此，在孔子看来，当政者“使民战栗”是错误的。正确的做法是：“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是一个钻石法则“怎么办”立题的经典案例。下面我们分别来看看这三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句，成事不说。

“成事”指已经完成、结束或者过去了的事情，也可以叫成功的事情。“不说”的“说”是说话的说，还是愉悦的悦呢？通常都理解为说，指事情已过去，就不要再议论、解释。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我就喜欢告诫身边的人，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就不要再议论，因为它的结局已定，无法改变。当然，通过复盘，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也是必要的，但是没必要经常拿来指责别人，或者伤害自己。

不过，我更倾向于把“说”理解为“悦”。第一，在《论语》中，“说”是一个通假字，比如开篇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第二，孔子那个时候，说不叫说，而叫曰，比如“子曰”而不是“子说”。第三，把“说”理解为“悦”，更符合孔子所要想表达的为政之道或领导艺术。

当然，这个悦与说也有相通的地方，一般人做成功一件事情之后，就会感到喜悦，就有分享的欲望，就喜欢把它往外说，到处炫耀。

成事不悦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事情成功之后，不要表现出喜悦，更不要得意忘形。尤其是做领导的，老是把自己的成功挂在嘴上，自我标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厉害，非常令人讨厌。因此，成事不悦体现了领导者的谦逊的品德，也符合老子所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的道理。

第二句，遂事不谏。

“遂事”就是已完成的事情，“不谏”就是不要再挑什么毛病。所谓谏，指规劝君主、尊长或朋友，使其改正错误。但是要注意，所谓谏，应该在事前而不应该在事后——事后诸葛亮通常都比较讨厌。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情，如果一件事的结果没有完全达到预期，但也大致不差，那么我们就要学会坦然接受。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最好保持沉默。如果非要以“谏”挑毛病，肯定会引发对方的反感，伤害彼此感情。作为一个领导者，“遂事不谏”体现出领导者对下属的宽容，以及自己博大的胸襟。这是孔子对当政者的一贯要求。

第三句，既往不咎。

这句成语大家实在太熟悉了。以往的过错不再责备和追究，这也是孔子对领导者或当政者提出的更高要求，体现了领导者的责任与担当。有一种说法我觉得挺好：“功劳都是大家的，过错都是领导的”，好的领导者要有担当，而不是喜欢揽功诿过。

作为普通人来讲，也要学会“既往不咎”，放下过去的恩怨，原谅他人的过错，不仅能让对方感受到我们的宽容，也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解脱。尤其是，如果我们一直揪着别人过去的过错不放，时不时就拿出来贬损别人，只会让别人的自尊心一次次地受到伤害。

总之，成事不说体现谦逊，遂事不谏体现胸襟，既往不咎体现担当。最后我要提醒一下，孔子所说的不说、不谏和不咎这三种态度，表面上看都是针对过去了的事情，仔细琢磨你会发现，其实是按结局分了层次的：“不说”对应结局成功的事情，“不谏”对应结局普通的事情，“不咎”对应结局糟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