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荣强按:《元思维》是我的新作。该书的理论基石是“思考=提问一回答”这个数学公式。威尔•贡培兹《像艺术家一样思考》一书中也讲到了艺术家的思考方式。他指出艺术家创作的过程,就是持续不断的“提问一回答”的过程,也是质疑与创造的过程。这与我对思考的定义不谋而合。但是,遗憾的是,他与无数作家一样,在讲到“思考”的时候,忽略了为“思考”这个概念下定义,以为读者都理所应当地知道什么叫思考。正是忽略,导致作家本人没有机会把“思考是什么”彻底讲明白,甚至过于偏重思考的批判性、独立性和创造性。
以下的文字源于威尔•贡培兹的《像艺术家一样思考》,你读完之后如果还想深入了解我对思考的认识与研究,可以买我的书《元思维:问与答的思考及表达智慧》来读一读。
艺术家是怀疑论者
无论形式如何,创意只能在一个地方发生。不管你是打算烘焙一个生日蛋糕还是设计一个花哨的新软件,只有一种可能的方式能启动创造的过程,那就是提出问题——“我需要用到哪些配料?”抑或“我如何才能使软件界面更直观?”
就拿雕塑家举例。他们要不断雕琢一块大理石,直到可以辨识的形象出现在眼前。雕塑家凿出的每个细小切口都伴随着他们的一次发问——“如果我把这一小块削去会怎么样?”“这一凿会帮助我塑造出我想要的躯干吗?”这就引向了另外一个问题:“这样行得通吗?”这个问题是千百次类似的问题的终点,随后是做出决定,而决定之后又会引出更多的问题和修改。
创意是在我们头脑里持续发生的一个召唤和响应的过程。如果一切进行顺利,这个“提问一回答”的程序就会像我们的左右脑一样协同工作,就像在进行一段“颅内双人舞”。
左脑:“我该做个什么样的生日蛋糕呢?”
右脑:“上层撒满白色糖霜的巧克力海绵蛋糕。”
左脑:“真是个好主意,右脑。”
不过事实上,这个过程往往是拖沓的,让人有些沮丧,它们的对话应该更像下面这样:
左脑:“我该做个什么样的生日蛋糕呢?”
右脑:“我现在没法和你说话,我在发短信。”
左脑:“但这很重要,我只有20分钟的时间。”
右脑:“哦,我不知道,做个巴腾堡蛋糕怎么样?”
左脑:“太难了。”
右脑:“哎呀!我没想按发送键!什么?你?还在吗?这样吧,我会好好想想,然后在你洗澡的时候告诉你……在大概月之内。”
接下来,这个问题会一直停留在我们的无意识里,直到一个看似随机的触发点触动了思维的火花,将我们大脑里的几百万个神经元联系起来,这时一个完整的答案就会神奇地浮现。这个过程很可能就是在你洗澡的时候发生的。
关于创造过程中不断自我质疑的重要作用,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 Edgar Allan Poe)写过一篇不错的文章。这篇名为《写作的哲学》( The Philosophy of composition)的文章就是对他如何写出著名的恐怖诗歌《乌鸦》( The raven)的亲自的逐步指导。
在这篇文章中,爱伦·坡首先揭示了一个概念,即创造力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种非凡的灵感的表达。他明确指出,自己的作品没有一个是“意外或直觉”的结果,相反,“这些作品是以解决数学问题所需的缜密精确的推论完成的”。
随后,他以一种极其高傲的语调描述了他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以及之后如何做出了每个决定。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他最终决定《乌鸦》的篇幅为108行诗句,他用略显枯燥的实用术语谈论这件事:
如果任何一部文学作品因为篇幅过长而难以一口气读完,我们就必须满足于放弃由统一的印象带来的非常重要的效果——因为如果作品需要分两次才能读完,凡尘琐事就会掺入其中,这样任何像是统一性的东西就会立即被破坏……那么很明显,对于所有文学艺术作品而言都有一个明确的长度界限,即一次就能读完的篇幅。
心中确定了篇幅的长短,爱伦·坡又开始思考诗歌写作的最终目的。他认为这个目的不是美本身,而是对于美的沉思,因为后者才能给予我们最强烈的快感。然后他推断,如果美“在其至高无上的境界中将不可避免地激发敏感的心灵流泪”,那么“悲伤因此就是所有诗歌基调中最为合理的了”。
所以,他在那篇文章中先在前几段阐释了自我质疑是如何决定了他诗作的“长短、主题和基调”,随后用了大量篇幅详细分析他遇到的其他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途径。这篇文章不仅令人入迷,而且直到今日也很有价值。爱伦·坡描述的这个过程正和电影导演J•J•艾布拉姆斯告诉我的他在拍摄第一部《星际迷航》( Star Trek)时的经历一样。
我曾问艾布拉姆斯是否担心不能满足数以百万计的《星际迷航》的所有狂热爱好者的期望,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一点都不担心。”真正让他和他的团队担心的是如何将柯克舰长( Captain Kirk)从企业号星舰( USS Enterprise)的一个部分移动到另一个部分。这个角色的动机是什么?如何让剧情在情景之外被推动?也许可以安排一场和史波克( Spock)这个人物的冲突?如何将瓦肯星( Vulcan)放置到合适的位置?他们会在哪一处意见不合?或者可能不安排和史波克的冲突,而是和别的人物争论?史考特(Scotty)吗?但是为什么?问题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被提出,直到他们最终完成分镜头脚本。
爱伦·坡和艾布拉姆斯都运用了一个逻辑系统来打磨和检测想法,这个系统已经存在了好几千年,提到它我们最常能联想到的人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Socrates,约公元前470—前399年)。苏格拉底认为自己的同胞们把太多事情看作理所当然,懒得动脑就草率做出臆测。他断定这对他们与社会来说都是无益的;他的同胞们人云亦云,冒着生活在谎言中的危险。于是,他发明了一种开放式的质询方法以揭露臆测的弱点,并刺激雅典人拥有更高的智力和创造力。
这个方法今天被称为“苏格拉底问答法”(Socratic method),基于不做出假设和质疑一切来追求绝对真理。苏格拉底以怀疑论的形式表达怀疑,挑战成见。这绝对不是犬儒主义的表现。与简化的、有破坏性的和有预谋的犬儒主义截然相反,怀疑论在被巧妙地利用时具有启发性。
它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这里说的问题是亟待解决的疑问,它们是创造力的关键所在,因为它们强迫我们去思考。当我们思考的时候,我们便开始了质疑,去质疑便要去想象,去想象便要去构思理念,而构思理念就是创造力的基础。
不过,单有一个想法容易,但想要有个好想法就很难了。只有当我们的思想真正通过苏格拉底问答法的考验后,它们才会像珍贵的珠宝一样出现。
苏格拉底有句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若将这句话转述并重新用于描述创造过程,它可以变为:“未经审视的想法是不值得实现的。”这就是为什么J•J•艾布拉姆斯不愿去预估那些数以百万计的《星际迷航》爱好者们的期望,不是因为他故作傲慢或是满不在意,恰恰相反,他想要呈现给他们自己最好的艺术成果,而这就意味着要负责任地深思熟虑电影中的每一处情节。因为创造力只关于自己——创造者——的想法,与别人想什么无关。
这就是为什么苏格拉底问答法是一个如此有用的工具。它迫使我们进行极为重要的批判性思考和独立思考。世上没有一事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一事是毋庸置疑的。这个方法能揭露世事的矛盾与悖论,确保我们的理念建立在坚实的逻辑上而不是薄弱的推测上,将值得做与不值得做的事情做出区分。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地给予了人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因此,古代雅典的统治者开始对苏格拉底与他的方法深感不安,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担心苏格拉底的方法可能会导致公民发生暴动。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们炮制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指控他,指控这位睿智而又古怪的老人对神不虔诚且腐化希腊年轻人的心智。最后,在一点也没有践行苏格拉底问答法的情况下,他们便宣告苏格拉底有罪,并将他判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