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立夫)
中国人的读书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两种:第一种是“渐悟”读书法,第二种是“顿悟”读书法。陆九渊是第一个把这两种读书法融汇贯通的第一人。他的原话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陆九渊开了一个象山书院,很多学者慕名而来。对于初学者,陆九渊让他们多读圣人之书,稍安勿躁,循序渐进。对于那些满腹经纶、四书五经早就烂熟于心的尖子生,陆九渊就让他们丢掉书本,清空所有的知识,只管闭目打坐,体会澄明无染的“本心”。有人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做?陆九渊明确地告诉他:
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意思是说,真正的学问,是懂得学问的源头在哪里,一旦明白学问的根本,一切书本都不过是我思想的注脚。陆九渊反问道,上古尧舜大禹这些圣人,无书可读,不照样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吗?可是,后世的读书人,表面上四书五经张口就来,却死板教条,抱着圣人的言论不放,把圣人最有价值的宝贝抛弃了,成了百无一用的书呆子。
陆九渊一生的学问,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发明本心”。他认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往今来所有圣人的言教,无不出自人人都有的“本心”。所谓读书,无非两大层次:第一层次是读“有字之书”;第二层次是读“无字之书”。只有进入第二层次,体会到古往今来圣人立教的“心法”根本,才算真正的学问。按照陆九渊的说法,真正的学问就是“发明本心”,就是“心即理”,就是“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宇宙真理无不从我心中流出。我们姑且称“发明本心”的方法为“最牛读书法”。
可是,陆九渊这种最高层次的读书方法很遭人误解。当时的学术权威朱熹就不屑一顾,著名的“鹅湖之会”争论的就是这个主题。朱熹主张的“道问学”就是渐悟读书法,而陆九渊主张的“尊德性”就是顿悟读书法。陆九渊批评朱熹的方法是“支离破碎”,朱熹批评陆九渊的方法是“外道禅学”。两个人争论了三天三夜,不欢而散。
朱熹为什么攻击陆九渊的学问是“外道禅学”?确实不是空穴来风。中国几千年来,除了老子提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外,没有人像陆九渊这样敢于藐视权威。汉朝以来的读书人,多为科举考试而奔波,以四书五经为圣旨,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认为圣人的话都不会错,谁敢越雷池一步?这样去读书,按照陆九渊的说法,就是“我注六经”,只能寻章摘句,死守教条。
直到唐代的禅宗慧能一派,敢于打破权威,倡导“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摆脱佛教经典的束缚,直接从释迦牟尼创教的根本找到了出家人该做什么。禅宗认为,“不识本心,学法无益”,学佛的根本是去掉烦恼,一旦明心见性,便可顿悟成佛,所有的经典反而成了障碍。这个简易直捷的方法具有非常强大的生命力。陆九渊的顿悟读书法即是借鉴佛教禅宗而来。
但是,陆九渊的顿悟读书法最适合的还是“上根人”,普通的“钝根人”还得循序渐进,一字一句一章去读,这个环节是省不掉的,否则就会游谈无根。实际上,人类中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朱熹的渐悟读书法还是最实用。后来出了个王阳明,他发扬光大陆九渊的心学,挑战朱熹的权威,影响也非常大。但是,朱熹的《四书集注》却始终是科举考试的教科书,统治中国主流思想七百来年,这是不难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