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了不起的西西弗
“悲观主义的主要苦恼,就在于他把一种持久的、稳固的幸福状态作为至善,他把生命当作达到至善的一个手段。但生命无论如何不是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是一个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欲望被珍视的东西。”
——梯利
这个星球从来没有向我们允诺过一方乐土;弱水三千,仔细尝来,每一瓢皆是苦水。我们有一万个理由成为悲观主义者,但我们仍然要互相提醒:“不要作悲观主义者”。
虽然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悲观主义”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悲观?当它作为一种情绪来讲时,我们都有悲观的时候;可是当它作为一种主义——悲观主义——时,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今天谈悲观主义。
在知识层面,悲观主义者一般都是不可知论者:我们可以无限接近真理,但是永远达不到终极真理。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穷尽事物的所有方面,我们顶多只能得到部分真理,世界在我们面前总有一些神秘的不可知的部分。不可知论并不否定我们已有的知识,而是强调那些神秘的、尚未为我们所知的部分,以此来消解我们“妄图获知一切”的理想,并否定我们求知的努力。
悲观主义者比不可知论者更进一步是在于:他们不仅否认我们达到真理的可能性,甚至对我们已有的知识也持否定态度。一个典型的想法就是“知道的越多越痛苦”:的确如此,我们的知识范围就像一个圆圈,外围是无知的领域,而圆圈的周长就代表我们对自己无知的了解。当圆圈还很小的时候,我们知道的很少,但同时我们对自己的无知也了解的很少。随着知识的领地越来越大,我们也越来越频繁地触碰到无知的领域——由无知带来的痛苦也就越强。而且随着我们知道的越多,我们的“非分之想”就越多:我们渴望知道更多,实现更多——能力和欲望呈正相关,人性向来如此。
在感情层面,悲观主义者认为人生的痛苦大于、多于快乐。叔本华就是一个典型,他认为人生的基调是痛苦,幸福只是对痛苦暂时的摆脱而已。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在对可欲的求而不得中度过的,欲望的满足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个欲望被满足后,我们很快会投身到被另一个欲望的折磨中,直到它也被满足并被新的欲望代替……所以人生的真相就是痛苦,幸福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而已。
幸福不仅是一种幻觉,而且相较于痛苦,我们对于幸福更难以“长记性”:当我们生活在和谐美满的家庭中时,我们很难感受到家庭幸福,除非突然发生了变故,幸福不再;或是邻居吵架声的提醒,这些会帮助我们进入感受幸福的心境。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变故也没有提醒的人来讲,感受幸福其实是一个力气活,我们需要不断地专门制造一种心境才能提醒自己去感受它,这样一来“感受幸福”这件事本身就成了一件很不幸福的事了。
在道德方面,悲观主义者看到社会中充斥着不公平,在他们眼里“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通常情况下,那些剥削人民的人因为掌握了更前沿的信息和更丰富的社会资源,成功对他们来讲更易如反掌。反之,在底层挣扎的人们,因为求告无门,甚至连制定“小目标”的动机都无权获得。就像余华在《第七天》中写到的,那些籍籍无名的人死后连火葬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前往“死无葬身之地”互相安慰,获得生前得不到的幸福。
就算社会充满黑暗,可是如果认为这些黑暗是由不合理的政治经济制度导致的,那么这个人仍然不能被称作悲观主义者,顶多只能叫做“愤青”。可是如果有人认为不公正根源于卑劣的人性,那他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了,确切地说,是道德悲观主义者。很显然,在前者眼里不公正只是一个暂时情况,他对未来有向好的期待;可是在后者眼里,个人和社会无疑被判了死刑,毫无获救的希望。
悲观主义者认为人性是趋利避恶、自私自利的。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和发出的每一个言行都是为了满足自己不同层面的利益的,要么是为了名誉,要么是为了利益,要是两者都不为,那就是为了满足某一方面的感情。就拿母爱来说,母亲对孩子的爱一直被称赞为伟大的、无私的爱。可是我们会发现,有的母亲明知道溺爱对孩子不好,但还是在该教训孩子的时候下不了手,惯着孩子——在满足私人感情面前,理性投了降。母爱尚且有强大的自私的成分,那么爱情、友情等等经得住细细打量吗?
在看待社会的时候,我们总会听到一些“九斤老太”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届(代)不如一届(代)”——这就是典型的悲观主义发展观(抑或“保守主义”)。对逝去时代的怀念使得现时代的一切都无法进入他们的法眼,他们是一群被时代流放的思乡病患者。
悲观主义这样想,错了吗?没有错,他们并没有错怪这个世界。说到底,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不过悲观主义给他打上的是冷色调,而乐观主义打上的是暖色调而已。如果从乐观主义的角度来看上面这些相同的话题,我们会看到一组很有意思的辩难:
一、就认识而言。对于不可知论,我们的知识确实无法穷尽所有领域,但“不知道”不代表“不能知道”。我们的知识每前进一步,知识的范围就夸大一圈,未知的领域就缩小了一圈。胡适曾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就是这个意思。至于说“知道越多越痛苦”,虽然我们的欲望越来越大,我们对自己无知的感受越来越强烈,但是不要忘了,我们能够从知识当中获取的快乐也越来越多,并且获取知识的效率也越来越高。
二、就感情而言。“苦大于乐”本身就是一个很难论证的问题:对于一个人整个一生而言,“苦”多一些还是“乐”多一些呢?苦和乐本身就是一个冷暖自知、很难量化的东西,更何况还要我们计算总量并比个多少出来?就算人生像叔本华所说的那样,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处在欲望求而不得的状态下的,但是欲望带给我们的不仅仅只是求而不得的痛苦折磨,还有对未来的期望。
更多的时候,理想和目标真正的意义并不是被实现,而是为我们提供一个方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被“抛”进这个世界,我们总得有事可干吧?当我们回想往事的时候,那些有意义的回忆并不是实现目标的那些瞬间,而是我们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那些不经意的点滴。
三、就善恶报应而言。社会中的不公正其实是远远少于公正的,善恶报应仍然是大概率事件。什么是道德?道德实际上是人们为了保障社会正常运转而自然形成的人际规则。既然这个规则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大家不互相伤害,那么它一定有自己的奖罚制度:道德号召大家通过舆论压力、人际疏远、互助冷落对那些损人利己的人进行报复型惩罚,这样就提高了不道德行为的成本。反之,如果一个道德规则不能实现大概率的行为纠正,那么这个社会迟早会陷入霍布斯所说的“人与人互相为敌”的战争状态了。
当然,每一项制度都不是完全疏而不漏的,总有一些投机者能够在伤害别人之后“逍遥法外”,但是他们是冒着被惩罚的危险这样做的——他们看似付出的少而获得的多,但其实他们是承担了被道德机制惩罚的风险的。
四、就社会发展而言。我们只需要提醒一点就行了:厚古薄今的人大多是老年人。
我们没有义务作乐观主义者,就像我们没有权利苛责悲观主义者一样。但是我们仍然呼吁乐观主义,希望活的乐观一点。理由虽然很牵强,但是很简单:人生只有一次,我们需要做点什么,而只有对世界满怀希望,我们才能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