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天。
我坐在木靠椅上,双脚蹬书桌,我一前一后的摇晃。
窗外下着毛毛雨。
我这种已经成了习惯的摇晃,没少挨我外公我妈的敲打。要是我婆婆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这敲打的次数不知会翻多少倍。
我想婆婆。
去年的腊月7日,我婆婆溘然长逝。
我从藤条箱里找出一个羊皮口袋,解开羊皮搓制的细绳,从毛绒绒中取出铜虎头嵌包虎牙的铜项链。
我把项链举起,让虎牙钝圆锥状的牙尖与我眼睛齐平。
虎牙和我一起摇晃。
这虎牙是我父亲当年在白涛时得到的。共两枚,是一只公老虎左侧的上獠牙和下獠牙。上獠牙被我婆婆砸成了粉未,随我那位只活了11天的哥哥李虎一起埋在了老家的祖坟地。这枚下獠牙,不知是我婆婆相信了我外公,还是默许不追究,这枚虎牙就留给了一年半后出生的我。
前年的8月23日,我和表姐堂妹一起回巴县长生桥李家坝。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也是我3岁时和婆婆分别后再次见到婆婆。
我把这虎牙给婆婆。婆婆看看,再给我戴上,婆婆说戴上吧,戴上吧,这么几十年,我也是心服口服啰。
临别时,婆婆给我们一人一枚戒子,给表姐堂妹的都很粗大,给我的却很细小。往回走时,我想通了,大的是给婆婆的孙女婿,小的是给婆婆的孙媳妇。
这枚戒子现在在我妈那里。
如果在我手里呢?
我坐好,其实也没个坐相。我趴在桌上,脑壳歪倒,左边脸贴桌。我右手的中指无名指竖立,当做腿,开始在桌面“行走”。
我笑,这只能“走”出陈香当时摆腿迈步的节奏,有点细碎,有点急促。
那大腿呢,那小腿呢,那脚呢?
陈香向我走来,怎么形容呢?
没法形容,现在我也没法形容。勉强找到个词,楚楚动人。
没法形容或楚楚动人的陈香有些害羞,本来披在肩上的浴巾被她抱在了胸前。
她站在我眼前。准确地说在我眼前的,是包裹在浅蓝色泳衣里的、陈香的小腹部和阴阜,还有大腿根。
我这时还能看见。她在折叠浴巾,我眼前一片白,白没了,又是一片白,接着白就没了,有,还有她的大腿根。
她慢慢蹲下,两个圆鼓鼓的膝盖后是又长又深的乳沟。
她皱起眉头,愁起脸,“哥……”
清清亮亮,绵软悠长……
要说此前我还留得有半个魂,这时,我的魂完完全全被勾走了。
我知道魂是啥时候回来的。真的,咕噜一声,跟着我吞咽的口水,它就回来了。
我想起了使命,重拾初心,我抵抗住陈香千娇百媚的“死缠烂打”,开始履行一个游泳教练的职责。
“李老师,李老师,我不喜欢你了。”
我才“不管”你陈香喜欢不喜欢呢。
经我艰难卓越的努力,陈香不怕小水潭了,她敢坐在淹过肩的水里了。
在我房间很难看到4工区,除非爬上书桌,或者挤进书桌左侧的缝隙。我想把书桌调个方向,顺着床。想想还是算了,小狗狗来了怎么办?在家里,在陈二爷的磨房,“来西”的床都是靠着我床头。
我出门,走廊里没人。我到走廊的南头。右边的房间里,老余坐在桌前背对门,他婆娘坐在床边打毛线。
烟雨蒙蒙。
分辨得出4工区门口的那两根白柱子。整个王家岭和金字山融在了一起。
昨晚上,陈叔发酒疯,听说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次。
在陈香的房间,陈香在我怀里哭,我能怎么办呢?
雨可能就是那时候开始下的。
在陈香家外边的晒坝,我不要陈香送,也不要遮的。
陈香说,“哥……哥,你不能叫我乱想啊。”
我刮刮陈香鼻子,我说,“傻女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老余两口子都是凤城人。老余长相奇特,活脱脱《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现实版,只是山羊胡换成了尖下巴,再加两条因少年时期不堪承受的重压而落下的罗圈腿。
他给我烟,又用畸形的大手颤颤巍巍的划燃火柴给我点上。
“大李,我要申请调课。”
“为啥子?”
“今下午的两节,我要离你远点。”
“哈哈哈,有勒个严重?不至于吧。”我已经猜到了。
高一年级的一班二班在同一平房。我在这边上课,壁墙不隔音,那边班的跟着我这边欢声笑语,有时,在讨论时段,隔壁的还有学生争抢回答。
“我等于白上。”
“老余,上自习噻,你也轻松。”
“我有点死脑筋。”
“那是你的责任心。”
“嘿嘿,不吹空灯了,大李,我想摆一台,表示一下。”
“要得要得,你表示,我也表示,温姐,要被面还是盆盆?”
老余的婆娘冲着我笑。
“莫来,莫来,我表示,你们来喝一杯就是最好的表示。否则,当我没说。”
“好,依你们,先谢温姐谢老余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在白涛那个啥子山……订几个菜。”
“可以,抬脚走几步就成。”
“你看20、30块,包酒,怎样?”
“行啦,你啷个说,我就啷个办。”
“我们在屋头再弄几个素的。”
“可以,可以。”
“楼上的老师们都请,明天。”
“明天我有事,后天星期六,行不?”
“要得,就后天晚上。”
老余掏出钱,25元。我说,“喝了来噻,慌啥子慌。”老余说,“勒个我心头踏实。”
下午的课,老余真还放了一节自习,他来我这边听课。
我喜欢这不冷不热、飘着毛毛雨的天气。
我带了根木棍,还是一进大涵洞就开电筒。
水泵在响,没见陈香,我喊“香香,香香。”水泵停了,还是没见陈香。我拍拍墙,“你又要我犯错误呀?”慢慢探进去,没摸着。瞄一眼,陈香靠着墙,在哭。
“怎么了?怎么了?”
陈香摇头,一抽一泣,一抽一泣,她双手背在背后,左脚撑地,腿绷得直直的,右腿曲起,右脚蹬墙。
“这么伤心,谁欺负你了?”
我把陈香双肩摇摇,右手抹她左脸的泪,左手抹她右脸的泪,她抬起眼,泪珠又滚下来。
“想哭,行不?”
我把陈香搂住,“行,你都成林黛玉啦。”
陈香搂住我,脸在我胸膛左一擦右一擦。
“哭多久了?”
“你一喊……”
“以后不喊了。”
陈香扭扭,“要,天天都要,从早上到晚上。”
我捧起陈香的脸,还淌着泪,我没管,我吻住她的嘴唇。陈香嘴唇张开,我伸进去,一直往里伸。
就在这时,我下边有了反应。
我挤着陈香。她里面是红泳衣,软软的,肉肉的。我下面已经长到了它能长到的极限。
我的挤压仅限于上半身,主要是胸膛。这是真的,无意之中可能有接触,有意那么干,肯定没有。
陈香的泪水都被她自己烤干了。没一颗痘痘没一颗痣的脸,光洁粉白,大眼睛水汪汪的、一片迷濛。
这迷濛如同此时迷濛的白涛河河谷。
“下水不?”
陈香扭扭。
“水要冷了,没几天啦。”
陈香的嘴堵住了我……
还是下水了。
陈香特别乖。她当然特别乖,最乖。我是想说她特别听话,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陈香蹲在我两腿之间,那里水还要深些。她两手抓住我小腿,嘴巴鼻子埋在水里,粉嘟嘟的脸,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住我。
开始,陈香憋不住时,先咕噜咕噜吐泡,接着猛一上窜,朝我喷水,仰脸,深深的吸气,低头,擦擦脸,嘟起嘴把我看着。
我一本正经,右手向下压几下。陈香咬住嘴唇,瞪我。
陈香慢吞吞蹲下,先摸到我小腿,接着掐两把,抓住,她把口鼻埋进水,大眼睛又把我盯住。
16次后,陈香熟练了,可以憋过1分钟了。我使劲表扬,她使劲掐我小腿。
“香香,今天多做几次,明天我们去山食居吃饭。”
陈香冒出水,“为什么?”
我压压手,她又沉下去,使劲眨眼睛。
“‘庆祝呀。‘来西’和小狗是我的一片天。”
陈香点头,眼睛都进水了,她起来,双手擦,朝两边擦,像逗幼儿玩“飞呀、飞呀、飞”。
“请别人不?”
“请,都是白涛当地人。”
“为什么呢?”
“说来话长。”
陈香挪过来,她分开腿,坐在我大腿上,双手搭上我肩,“给我讲讲呗。”
我下边又开始了。
我指陈香背后,指了好几下。
陈香却滑上来,“那你给我说,哥……你有几片天。”
我下边真的和陈香靠上了。我推陈香。
陈香扭一扭。
不得了,它再长大肯定会伸出头伸出大半个身子。我推陈香。
“不说算了。”她向后滑,一把一把撑我的腿,她抵在我绷起的脚上。
我为什么绷起双脚?我是在运气。我为什么运气?我要尽快叫它软下去。
“香香。”
“不理你。”
“我死皮赖脸要你理呢?”
陈香摇头,双手把我膝盖拨过去拨过来,“我还是不理你。”
“真的?”
“假的。哥,你记住,这是你第一次推开我。”陈香有哭腔了。
“你个傻女子。”
“早就给你说了,我傻。”
“过来。”
陈香气呼呼地带着浪花滑过来。
我指指右边,“这,坐好。还和老师使小性子,等会告向姨,看她怎么收拾你。”
陈香侧身滑下去,像条打完挺重新入水的大鱼,她滑溜溜的搂住我,“告呀,告呀,我不怕,我有哥哥保护。”
“这是什么逻辑?”
“香香逻辑。”
静下来,慢慢的,连水声都没了。
“我有父母、外公、陈二爷、小妹,有‘来西’有小狗狗,现在,有了一个女子叫陈香。”
……
第二十天。
在白涛邮电所。
“你当真?”董若水说。
我说,“当然哟,这还有假。”
“敢问小老师,我们素昧平生,这般盛情又是为何?”
“所长莫多想,就是一起高兴高兴,再说,是你告诉我这天大的好消息呀。”
我想,想当年你们兄弟俩第一个站出来迎接解放军工作队,我替我父亲他们请10回客都是应该的。
“应该的,应该的,母女都好吧。”
“好,好得不得了,董所长,那就说定了。”
“好的,谢谢啦。”
电话通了,又是我妈。我不和她啰嗦,我要陈二爷。我妈说我还是不是你妈?我说明知故问。我妈说现在都这样,今后啷个得了。我说你永远都是妈,今后呀,嘿嘿,妈,你就是婆婆了呀……
本来想好坚决不和我妈啰嗦,结果还是花了10几分钟。我的妈呀。
我柔情蜜意和“来西”和小狗狗缠缠绵绵……
我心满意足放下电话。董若水他们站在柜台里面。
孟玉蝉指指我,说,“还是那两个字,肉麻。”
我嘿嘿嘿,“董夫人好。”
“叫我二小姐。”孟玉蝉摇摇身边那位白净富态女人,“我姐,你就叫她大小姐。”
真看不出孟玉蝉和孟知了是一对双,绝对是双卵双生。小芸小松也是,但他俩像得很呢。我嘿嘿嘿,“大小姐好。”
孟知了微笑点点头。
“你经常出入山食居,想必听说了我们的一些事。”董若水向孟知了浅浅鞠一躬,“大小姐是我的大嫂。”
“大小姐好,二小姐好,董所长好,董老师今晚能来吧。”
“有意思的事一般都缺不了他。”孟玉蝉说。
“多谢啦,多谢啦。”
“上去坐坐。”孟玉蝉说。
“不啦,二小姐,大小姐,董所长,我早点去山食居和老板娘商量商量。”
“什么老板娘,叫她桃子,你一提我们,她就晓得了。”
在山食居。
“啥子呢?啥子呢?你得了个女?你都结婚了?那,那,那个陈香香是啷个一回事?只怕你胆子也太大了哟。”
“不是的,不是的,你没听明白。”
“我没听明白?我听得太明白,你这是挨打的节奏,信不信我现在就收拾你。”
“好,好,怪我没说明白,听倒起,桃子。”
“咦”,李桃一把揪住我耳朵,一拧,痛得我眼冒金星。
“哎哟,哎哟,老板娘,你听我说。”
“说”,李桃不松手。
“是我家的狗生了小狗,狗,是狗。”
“咦,千古奇闻,哄鬼哟。”
“真的,真的,是大狗生小狗,论辈份小狗是我的女,听明白没有?”
李桃松了手,我耳朵嗡嗡嗡的叫火辣辣的痛。
“桃子,聋了你得负责。”
“负个铲铲责。”李桃揉揉我耳朵,“该遭,各人没说清楚。”
“痛,痛,你下手也太重了呀。”
“对负心的东西我是踫倒一个办一个,碰倒两个我打一双。”
“你凶,你凶,老子不在你这点办了。”
“咦,那不行,你又不是负心汉,为啥子不在我这里办?就是给狗女崽办生,也得在这里办。哼,跑得脱,你是马脑壳。”
“找点药来。”
“跌打损伤?还是专治聋哑?没勒个娇气。”
说是说,李桃还是找来了药酒。抹一遍,不仅耳朵,左半边脑壳都抹,酒气香浓,凉沁沁的,疼还是疼,不嗡嗡嗡了。
“桃子,看来你揪了不少的耳朵。”
“没统计过。”
“李种豆呢?”
“他敢吗?你也不想想。”
“啷个我没踫上他呢?”
“没缘分噻,这都不懂,还是老师。”
我揉着疼耳朵。窗外,烟雨蒙蒙,乌江上没行船,对岸隐隐约约。
“家门老师,啷个要和我们打堆呢?”
“喜欢。”
除了喜欢,还有件事,我得弄清楚我父亲为什么要枪毙陈向南,还要搭上个陈向北。
“也是,像你这种人,除了喜欢还图个啥子呢?”
“桃子,我以后就叫你桃子啰。”
“要得,小哥。”
“可惜种豆不在。”
“说不定,他一下就从大河冒出来了。”
“你也不晓得他现在在哪里?”
“大约在下彭水吧。”
“你俩个真有意思。”
“有意思个屁,行了,不说那些伤心的,晚上有多少人。”
“8位,你和九师傅一定就坐哟。”
“行,今天不忙,你带香香,是不是?”
“是。”
“好。我就按‘铃嘎子’的喜好安排了。”
我反应过来,我笑,“铃嘎子”不就是蝉是知了吗。
在宿舍楼。
我冲澡,回房间,又摇晃一阵,头发身上干了,又擦药酒,想睡觉,摘眼镜,上床,右侧卧,睡了。
醒来时下午4点了。这种天真好睡。肚子饿,喝杯糖开水,不顶用,找张老师要吃的,她要给我下面,我不要,她给我一个馒头一个饼干筒,我吃了馒头又吃了几块饼干。
我去会陈香。
浅蓝连衣裙,黑皮中跟凉鞋,“马尾巴”在背后一晃一晃。
昨晚上她穿给我看,她双手拎裙转了个圈,露出了膝盖和一节大腿,我要她再来一圈,她说这是她夏天最好的一身了。
我坐上书桌,陈香背靠我。我捧起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黑亮、冰凉、不粗不细、顺滑。
陈香把头发扎成马尾状,扎的有点高,整个细颈子都出来了,后面的颈子有些散乱的短发。陈香问我要不要把发尖烫一烫,我一想到那火钳那青烟就说就这样,直的好。
她又背靠我,我又捧起她的头发。陈香分开我腿,靠的更紧。也许是头发冰凉,也许是洗发膏气味,我下面没动静。
“你喝酒啦?”
“没。”我说在山食居受的“酷刑”。
“哼,敢欺负我哥。”陈香双手一叉腰,一脸凶狠,“看我怎么收拾她。”
我摇摇陈香的鼻子,“拉倒吧你,在她面前你只能做乖乖女。”
“真这么凶?”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怕。”陈香抱着我跳。
“哄你的。”
“我就知道。”陈香送上嘴唇,“好好的安慰安慰。”
堤坎只能单行,谁走前谁在后成了问题。陈香说我在课堂上说的,蛇一般咬第二个、第三个,她说这只是一般,那不一般呢?就会咬头一个。讨论的结果是我背陈香,陈香背背包。
陈香撑起伞,骑着“马”,耀武扬威。
“乌拉,乌拉。”
不过瘾,再来一句,“为了列宁,乌拉,乌拉。”
还没过足瘾,再来一句,“为了符拉基米尔.列宁,冲呀。”
我说,“有没有中国的?”
“有,你等着。”
来了,“给我冲,花姑娘大大的有。”
我哈哈哈,差点把陈香笑掉下来。
“不是,不是,这是小松他们喊的。”
“你们女孩呢?”
“冲呀,冲呀,好甜的糖呀。”
“我知道是什么糖。”
陈香给我一捶,身子摇一摇,“怎么样,怎么样,你够不到,馋死你。”
“闹”舒服了,陈香溜下来。我去查看那段没被砍伐过的堤坎,陈香蹑手蹑脚去大涵洞“探险”。
“哥,这么大的洞肯定藏着大蟒蛇。”
我一巴掌打在陈香的屁股,算是给她上了堂地理课。
过单人铁桥,走简易公路,我撑伞,陈香背背包,她挽着我,贴着我……
白涛河在我们右边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