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小说菩提山第三部）

作者：张红

第一章

在观音菩萨成道日那天，明芳在重庆长江南岸狮子山慈雲寺三圣殿门前的石坝上，看到了一颗菩提树。树下的石碑上写道：“在二千五百年前，佛祖释迦牟尼即于菩提树下成道。此树为一九三零年，从印度移植，系见证释迦得道的菩提树的嫡孙，为佛弟子敬重。”

看完介绍，明芳屏息静气、持敬合掌，面对着那颗菩提树默默念起了释迦牟尼佛心咒。看着眼前的菩提树，明芳觉得还是长寿菩提山那几颗菩提树显得更大一些。特别是山上菩提寺前那颗菩提树，要三个人才能合抱。去年冬天，那颗树被霜雪祸害，掉光了叶子。为了保护那颗圣树，寺里还专门为它搭了个棚子，用薄膜罩着保暖。明芳觉得自己好像和菩提树特别有缘似的。艺术馆的所在地一一鸿恩寺公园的山上，也有一颗菩提树。那还是有一天，他吃过晚饭出去散步发现的。从那以后，每天清晨，只要天没下雨，他就会到菩提树下坐禅打座，直到上班前半个小时，他才回到单位上班。

从慈雲寺三圣殿到药师殿有一小段斜坡，明芳礼拜完药师佛后，又回到三圣殿前的石坝上。在一块写有“三生石”的石头面前，他驻足仔细看了看。

石头上的字是由慈雲寺方丈大师正澄撰写的，上面写道：“今来过往三生石，凝视人间你我他；世事兴衰凭变幻，善因善果总无差。”

正当明芳看着那些字发呆，一个拍在他臂膀上的巴掌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芳回头看了看，觉得眼前的姑娘好像在那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她是谁了。

“我是刘颖，想不起我了吗？”姑娘说，“去年杨梅住院时，我们见过一面啊。”

“是的，是的。”明芳突然间想起来了，他笑了笑，“你们是大学同学，我的字还拿到你爸的画廊里寄卖过，谢谢了！”

“站在三生石面前发呆，我看你是想杨梅了吧？”刘颖说，“她最近都没和你联系过吗？”

“她回老家静养去了，”明芳说，“她手机号码都换了，我联系不上啊。”

“许多事情，她都没告诉你吧？”刘颖说，“只有我知道。”

“那你可以给我说说吗？”

“我们到山下面的禅茶馆坐坐吧。”

“好！”

明芳随刘颖来到了禅茶馆门前的地坝上，他们在一把太阳伞下坐了下来。地坝上摆着许多大小盆景，整个地坝被一圈栽在木头盒子中的翠竹围了起来。明芳点了一壶明前茶。

“杨梅在回到老家之前，到我这里来了一趟，”刘颖说，“她是让我陪她到医院去……”

“她到底怎么了？”

“她子宫里长了两个肌瘤，再不切除不行了，越长越大了！”刘颖说，“她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替她操心！”

“那她住了多久的院啊？”

“一共二十来天吧。”

“她真傻啊！”明芳说着，心里着急起来，“出院后，她就回老家去了吗？”

“手术后，本来十五天就可以出院的！我怕她出院后有事，就让她多住了几天的院。”

听着刘颖的话，明芳感到一块石头突然压在了心上，沉重起来。杨梅遇到了这么大的事，为了不让他操心，独自一个人承担了。她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啊？明芳感到了她的用心良苦！

“刘颖，她的老家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我只晓得那里有个鸡冠山鸡冠寺。”

“她没告诉过你吗？我不知道啊，她手机号码又换了，我也联系不到她了。”

刘颖的话让明芳忐忑不安起来，难道杨梅真想离开他了吗？他喝了一口茶，然后站了起来。和慈雲寺一条公路相隔的万里长江就近在眼前，他看到滔滔不绝的江水夹杂着泥沙，浑浊得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一样，他感到眼前一片茫然。

“你是不是想去找她啊？”

身后传来刘颖的声音，这时，明芳的目光已经越过宽阔的长江，他看到渝中半岛上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梦如幻。

“还是让她静养一段时间吧，当她想通了，她自己会回来的。”她接着说，“哎，她也是的，她也真舍得离开你？”

明芳回头看着刘颖笑了笑，他看到她的两个脸颊好像受到他笑容的感染，突然绯红起来。她用手掌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怪不得杨梅对你一往情深，”她说，“你的笑容太迷人了，动人心魄。你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女孩啊？”

刘颖的话让明芳大吃一惊，他急忙收起了笑容，他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和你开玩笑呢，”他看到刘颖站了起来，她说，“你还要到什么地方去啊？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

“这么快就买车了？你真会挣钱。”

刘颖的这句问话，明芳也不知道如何应答，他只好又笑了笑。上个月，他才重新考了驾照。由于以前有一两年的驾龄，也当过出租车司机，重新考驾照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杨梅说，你现在吃的是公家饭，在市艺术馆上班？”

“是的。”

“太神奇了！”

“为什么？”明芳觉得刘颖说话太夸张，“我觉得挺自然的。”

“你想想，你一年前在干什么？当时，杨梅又在干什么？”

在自己看来一切太自然不过的事，经刘颖这么一点拨，明芳觉得好像又不自然了。在这个娑婆世界，每个人的生活受各自的业力牵引，呈现出不同的生活轨迹。在他看来，自己很平凡的经历，在别人的眼里，看上去却是神奇的。

“刘颖，主要是我爱好写字画画，正好艺术馆也需要我这样的人。”

“嗯，一种业余爱好，居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说明，一件事情只要做到最好，是金子，迟早都会发光的。”

听着刘颖的话，明芳明显感到自己和她生活在不同的心灵世界里，他不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集。

“刘颖，谢谢你在杨梅住院期间的照顾，谢谢你了！”明芳说，“我得赶回去上班了，我只请了半天假，你有空来艺术馆玩吧。我请你吃饭。”

“嗯，好吧，你去忙你的，我还呆一会。”

明芳叫来服务员，把茶水费付了。而刘颖，则又重新回到了太阳伞下。明芳向她挥挥手，就转身离开了。在他上车的时候，才想到应该要个刘颖的电话，他觉得杨梅和她耍得那么要好，随时都是有可能联系她的。于是，他又下车来找到了刘颖，刘颖还让他加了她的微信，说这样更方便他们平时联系。

第二章

回到单位，已经十二点了，明芳在食堂吃过午饭后，直接到了办公室。月初艺术馆承接的西南地区书画展上，他的两幅书画作品都被评委推选得了金奖。这是他进艺术馆工作后，第一次获得的个人荣誉，同时也为艺术馆争了光。艺术馆领导为了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创作，就很少安排他去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至于上班时间，是外出写生，还是呆在办公室搞创作，也由他自己安排了。明芳在沙发上躺了会，又起来临贴练起字来。平时，写字画画，几乎占用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对他而言，既是工作也是生活还是修行。只要手中握着笔，面对一张白色的宣纸，闻着墨香，明芳觉得自己很容易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在那样的境界中，笔下的字就像是出自他的灵魂一般，不但形如流水，还生动感人。

明芳刚临摹完一张纸，直起身子正准备活动身体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你来好久了？杨柳。”

“已经来了一会了，”杨柳盈盈笑着，“看到你这么投入，就没有……”

“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我的大书法家。”

“你别这么说，”明芳给她倒了杯茶水，随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你找我真没事？”

“你有杨梅姐的消息吗？都过去两个月了？”

“今天上午我在慈雲寺碰到刘颖了，她耍得要好的大学同学，她说杨梅在医院住了二十天院，然后回老家去了。”

“她为什么住院啊？”

“刘颖说她子宫里长了两个肌瘤，需要切除。”

“那她今后很难怀上孩子了，”杨柳说，“她应该是因为这个才……”

“哎～她应该知道，就是这样，我也不会在乎的。”

“可人家不那样想啊，”杨柳说，“哥，我这次来，还真有事找你。”

“说吧，什么事？”

“我怀上孩子了。”

“什么？你不是还没有耍男朋友吗？”

“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你是说？”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就有男朋友了，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吧了，”明芳看到杨柳显得怯生生的，两个脸蛋红得像两个苹果，“只不过，两个月前分开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到医院打掉，麻烦你明天陪我到医院去吧。我胆小，一个人不敢去。”

“那你父母知道吗？我是说杨伯伯……”

“这种事情我敢告诉他们吗？”

“可……我一个佛家弟子怎么能陪你去……这样吧，我明天一早送你到长寿，让李娟陪你去吧，明天正好是周末。”

“这样好吗？你就不怕李娟误会我们？”

“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可明芳的神态却又是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这孩子真的是你……”

“真的，我骗你干嘛？”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打个电话给他，毕竟这是条生命……”

“他手机号都换了，我找不到他了。”

“你可以上他家里去找他啊。”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那你还和他耍朋友？”

“还说我呢，你呢？杨梅家在哪里？你知道吗？你还不是和她在耍朋友？”

“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生死之交，我曾经在长江里救过她。”

“我和他也不一样，我爱他，可他不爱我。”

“那你还？”

“因为我爱他啊。”

明芳一双手掌捂住了脸，他觉得杨柳话中有话似的，他不知道如何和她对话下去了。他感觉杨柳既想向他隐瞒着什么，却又想向他暗示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就是眼前这个姑娘的良心，也是她的苦衷。可事实真的是他意会到的那样吗？他又不敢肯定，可也不敢向她求证，以他目前的处境，他也只有装聋作哑昧着自己的良心了。

“我真的怕去医院啊，”杨柳说，“除非你陪我去。”

明芳还是捂着脸，没吭声。

“还有一种办法，也可以不去医院的。”

“什么办法？”

“你娶了我啊。”

“可孩子又不是我的。”

“你可以当着是你的啊。”

杨柳的话让明芳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他感到自己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他感到自己又造孽了。

“哥，你别想多了，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听你的，明天你就送我到长寿吧。”

明芳无言以对，弯着腰，胳膊肘撑在了大腿上，一双手还是捂着脸。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虽然师父疗和尚对自己疼爱有加，可也受到过他人不少的嘲讽和白眼。此刻，杨柳肚里的孩子——一个还未降生的生命，是死是活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如果杨柳未婚先育把他生下来，会怎么样？不就跟自己一样，是个孤儿吗？这是万万不可的，自己也不应该这样去说服杨柳。如果答应杨柳娶了她，孩子的生命保住了，可杨梅怎么办？她会因为自己娶了杨柳而疯掉的，他能感觉到杨梅对自己的爱像海一样深、像天那样高，他是没有勇气辜负这样的爱的。而自己对杨梅的爱也是至死不渝的！想到这里，明芳觉得自己就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也绝不辜负杨梅。

“杨柳，对不起！为了你杨梅姐我宁愿去死的，所以……”

“哥，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明天一早你就来我家楼下接我吧。”

明芳随杨柳站了起来。当杨柳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过头来时，明芳看到她的双眼红红的，还欲哭无泪的样子。

第二早晨，明芳按约来到杨柳家的楼下，然后打电话把她叫了下来。在去长寿的路上，俩人也很少说话。到了菩提古镇，回到客栈里，明芳找到李娟，把她叫到了楼下他们平时吃饭的饭厅里。当明芳让她帮忙陪杨柳到医院去做人流手术时，不明真象的李娟往他胸脯打了一拳。

“是不是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这种事情，你还敢来找我帮忙？你就不怕我告诉杨梅吗？”

“你误会了，她和他男朋友分开了，她现在又找不到他。”

“你编吧？我看杨柳平时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李娟，她是怎么想的，我管不了，我心里只有杨梅。”

“你当真没骗我？”

“我敢吗？你还是帮帮忙吧。”

明芳看到李娟装出狡诈的样子，然后又一本正经的样子。

“好吧，下不为例，我帮你这一回。”

明芳尾随她走出房间后，看到杨柳在客栈的坝子上站着，他发现杨柳刚刚似乎哭过，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泪痕呢。

第三章

把杨柳和李娟送到医院后，明芳本想开车离开，却被先下车的李娟硬生生的从车上拽了下来。

“你一个大男人，这也怕，那也怕，还做什么男人？”李娟拽着他说，“你就晓得省心。”

应该是自己的领子在李娟一双手中，显得窝囊，明芳看到杨柳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明芳羞愧难当，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李娟松开他又说，“别婆婆妈妈的。”

明芳尴尬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又迅速恢复了常态。

“我是想回去照看客栈，”他说，“我们都出来了，客栈怎么办？”

“装吧，你装吧！”李娟说，“走的时候你没看到吗？我都安排有人了。”

“我不放心啊。”

“有啥不放心的？难道有人把客栈背走了不成？你这会放在心上的应该是杨柳。要不是她，你会有今天吗？”

李娟的话说到了明芳的痛处，他怯生生看了看杨柳。杨柳面无表情，一下子转过身去。明芳鼓足勇气，不再犹豫，也尾随着她向医院的门诊大楼走去。在妇科门诊，医生问杨柳为什么怀孕三个月了才来做手术？她说怀孕这么长时间做流产手术，就跟足月生下孩子时一样，是很痛苦的。

“你好好想想，这也是一条命，”医生说，“不到万不得己，你们还是留下他吧。”

明芳看到杨柳顿时没了主意，只是用目光搜寻着他的目光，她似乎在等待他拿主意呢！此刻的明芳就像面临生死抉择一般，也顿时没有了主意。他盯着杨柳的眼睛，一直看到两颗泪珠从那里边滚了出来，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泪痕。

“杨柳，你真的和你的男友分开了吗？”李娟说，“你真的联系不到他了吗？”

杨柳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她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到底能不能找到他啊？”

明芳看到杨柳点着头，还一边搜寻着他的目光。明芳突然感到自己的心碎了，就像一只玻璃杯摔在了地上，“嘣”的一声。

“杨柳，我们回去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到其他办法。”

他看到杨柳听完他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吃惊的样子，然后，有些夸张地点了点头。这时，李娟递了张餐巾纸给她，她接过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明芳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医生办公室，他听着尾随在自己身后高跟鞋那清脆的声音，就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刚才感觉到的那只摔碎了的玻璃杯子，撒满了一地，再也收拾不到一块了。

回来客栈，三个人在底楼一间空着的客房里商量起办法来。李娟说这件事还要看杨柳自己是怎么想的。

“如果你铁了心，真心不想要这个孩子，就没有必要犹豫了，”李娟说，“那就爽快点。如果你喜欢这个孩子，舍不得，那还是留下，免得后悔一辈子。”

明芳感到自己的心就像一件刚洗完的衣裳，正被一双手拽着、拧紧，被挤出了水。杨柳坐在李娟的对面，低着头，看上去单纯得像一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李娟接着说，“你好歹表个态呀？我们才好替你想办法。”

“我想留下孩子。”

“那你就得赶紧找到你的男朋友，和他结婚。”

明芳看到杨柳抬起头来，怯生生看了看自己，那两道目光好像在他的眼中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他也没有用，”她说，“他并不爱我。”

“那你为什么和他？”

“那是一场误会。”

“哎～你是上了人家的当了，现在，这样的男人多的去了，他只是想泡你，但又不负责任。”

“不，娟姐，他不是这样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替这个混蛋说话，你是中毒太深了。”

李娟的活，让明芳心惊肉跳，他感到好像是针对他说的。

“还有一种办法，如果想留下孩子，就赶紧另外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明芳看到杨柳摇了摇头，她的脸颊突然红润起来。

“我想让明芳哥和我假结婚，”她说，“等我生下孩子后，再离婚。娟姐，你看这个办法好不好？”

“这怎么行呢？杨梅要是知道了，是要去跳河的。”

“她不会游泳吗？”

“如果会，她和明芳或许就没有今天了，明芳曾经在长江里救过她的命，他们的爱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要不，你就骗你父母说你的男朋友出国去了，要一两年才回国，可现在你和他有了孩子，你舍不得打掉，想生下来，然后等他回国后再结婚。”

“那以后怎么办？到时候怎么办？”

“那个时候就继续骗你父母啊，就说他在国外变心了，另有新欢了，不回来了。那个时候，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你父母怪你也没有用了。不过，你以后怎么找男朋友啊？人家看到你都有小孩了。”

“这个办法好。”

明芳被杨柳的话吓了一跳，想不到，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她都敢去用。

“这样不好吧，”他说，“这个孩子会拖累你的，难道你想做单亲妈妈？”

“不会的。”杨柳笑了笑，“我生下了孩子，以后他的爸爸看到孩子的份上，说不定会回心转意的，说不定那时候他会娶了我的。”

“你这么说，你找得到他吗？”李娟说，“那你就去找他啊。”

“可他不爱我啊，这个时候找他有什么用？”

“杨柳，我觉得你这样做，太不值了！”

“值啊，这是我爱他的结晶。”杨柳说，“对我来说，这个孩子最珍贵了，到时候，如果他仍然不要我，我也不会后悔的。”

听完杨柳的话，明芳叹了口气。他感到杨柳是一个勇敢的姑娘，是一个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啊。

第四章

回到重庆的当天晚上，明芳因为杨柳的事心烦意乱，连习字画画的心情都没有了。本想到鸿恩寺公园转转，散散心，可那天晩上显得格外闷热，他也只好选择，呆在了装有空调的办公室里。他掏出手机看新闻，流连忘返于微信朋友圈，看别人都在朋友圈上发了些什么。杨梅的朋友圈很久都未更新了，无论和她视频还是发消息，她都不予理踩，明芳感到她好像没玩微信了。李娟的微信朋友圈倒是天天更新，她每天都发些客栈客房的照片，她每天都通过朋友圈招揽生意呢。突然，他看到杨梅的同学刘颖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她说他父亲一直想见他一面。明芳问他因为啥？刘颖说以前杨梅常常拿他的字画，到他父亲的画廊里寄卖，她父亲很欣赏他的字画。她还说，前两天她无意中向她父亲提到他已经在艺术馆上班了，她父亲就让她约他到父亲的画廊的见见面。考虑到刘颖的父亲，在他和杨梅经济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们，也因为明芳觉得应该当面向刘颖的父亲致谢，他答应第二天上午到磁器口古镇去见她父亲一面。

第二天一早，明芳就开着他那辆两箱福特福克斯小车，来到了沙坪坝磁器口古镇。刘颖说的她父亲那家名叫“求阙斋”的画廊还未开门呢。他只好在古镇闲逛了一会，还到嘉陵江岸边的河沙滩逛了逛，他居然在一堆鹅卵石中找到了三块画面石。一块画面石是芙蓉石，上面的图案，看上去像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另外两块，一块上面的图案像西蔵的雪山，在雪山上空有个斑点像月亮，另一块上的图案像山水画。明芳如获至宝，把那三块石头拿回来，放到了车上。这时，古镇上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了，明芳在人流中穿梭，晒着火辣辣的阳光，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了。“求阙斋”画廊已经开门了，远远的，明芳看到刘颖站在屋门口，正东张西望呢。刘颖看到他后，会心一笑，迎了上来。

“路上堵车吗？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我早就来了，我已经来过一趟了，”明芳说，“那时，还没开门。”

“那你来这么早干嘛？”

“我怕晚了，堵车。”

进屋后，刘颖走到了他的前面，越过她的头顶，明芳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张竹靠椅上。

“爸，明芳来了。”

明芳急忙上前伸出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刘颖她爸不胖也不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嘴唇上面还蓄了胡子。

“明芳老弟，幸会幸会，快坐快坐！”

“刘叔叔，你别这样叫我，我可比你矮一辈。”

“别客气，你人虽年轻，可成就大啊。我听刘颖说，全国性的展览你都拿过金奖了。不简单，不简单。”

“刘叔叔，那都是运气，我还真没到那个水平。”

“老弟，你就别谦虚了，我看你就有。”

“刘叔叔，你开这么个画廓，你自己也画画吗？”

“我自己当然画了，当年，我也算是在西师美术系读过书。”

“西师？我师父也在西师美术系读过书，”明芳接过刘颖递过来的茶说，“如果他老人家还在，岁数也跟刘叔叔差不多。”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疗耀先。”

“哈哈哈，疗和尚？”

“刘叔叔，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我就是刘文学。我不信你师父没向你提起过我。”

“啊？刘叔叔，你就是刘文学？”

“是啊，孩子。”

明芳急忙站了起来，向他躬身致敬，刘文学起身抱住了他的臂膀。

“当年，你师父和我亲如兄弟啊，还有杨明万。我们三个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可惜，你师父后来出家了！”

看到刘文学情动于衷，脸上的肉抽搐着，明芳感觉好像碰到了一个亲人。他为什么见到自己这么激动？明芳感到他心里好像藏着许多话，需要向自己诉说。

因为室内开着空调，就是画廊的大门敞开着，阳光从门外照进屋来，撒满了大半个房间，明芳也不觉得热，反而感到了丝丝凉意。门外路过的行人不断，一地的阳光中晃动着行人的身影。明芳已经在一把竹靠椅上坐了下来，一边听着刘文学唠叨他和他师父的点滴故事，一边看着屋外川流不息的游客。那些游客似乎对这间画廊视而不见，他在里边坐了约半个小时，也没见到一个游客进来。

“刘叔叔，怎么很少见游客进来啊？”

“哎，世道已经变了啊。”刘文学说，“现在的人对高雅艺术品，不像我们年轻时那样热爱了。我们那个时候娱乐少，读书写字画画就是娱乐，现在娱乐的方式太多了。玩抖音、玩微信，游山玩水，能真正沉下心来搞艺术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在追逐官能上的满足。”

“刘叔叔，刚才你说我有可能就是我师父的亲生儿子？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师父怎么从来没向我提起过？”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刘文学说，“你的师母在开县出车祸去世后，你师父随我来到了重庆，我就把我老婆的表妹赵静介绍给了他，没多久，赵静就怀孕了。后来，赵静和你师父分手后去广东找她前男友去了，你师父受到刺激就出家做了和尚！”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听我老婆讲，她表妹原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和前男友的，可生下来，她才发现长得像疗和尚！她前男友，看到孩子长得一点不像他，就找借口和她分手了。”刘文学说着，又喝了一口茶，“那个时候，你师父已经在林峰寺出家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没结婚，又怕大家说闲话！所以，有一天早晨，乘天还没亮，就把你稍稍放到了林峰寺疗和尚住处的门外！”

“刘叔叔，那我师父怎么没对我讲过啊？”

“你师父不知道啊。”

“可你为什么不给我师父说清楚呢？”

“哎～你不知道，疗和尚是因为赵静和他分手才出家的，都是我惹的祸啊！如果我不介绍他们认识，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那我师父出家后，你们就没见过面？”

“没啦，我也曾经想着去找他，可始终没能成行，我内心有愧啊！害得他出了家。”

“刘叔叔，这怎能怪你呢？我师父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说的都是你的好呢。”

明芳看到刘文学听完自己的这句话，一下子沉默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不大一会，两行泪水就流了出来。可自己的身世真是他所说的那样吗？他觉得只有找到了他的“妈”——那个叫赵静的人，才说得清楚。

第五章

当明芳问到他的“妈”赵静在哪里时，刘文学说，她把还在襁褓中的明芳遗弃在林峰寺后，又南下广东下海经商去了。那一去，再也没了她的音讯，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其间，赵静的父母去世时，也没见到她回来，也不知道茫茫人海中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她了！听完刘文学的话，原以为自己的身世之谜，很快就有结论的明芳又彷徨起来。这一世，他感到自己就好比是漂浮在茫茫人海中的一片落叶，也只能随波逐流了。自己曾经向往的家，也因为杨梅的不辞而别而暂时搁浅了。如果真是刘文学所说的那样，他的父母就是一对萍水相逢的“露水夫妻”，当他出生时，就已经各奔东西了。想到这些，他不禁悲从心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前世造了什么孽，才在此生有如此悲惨的境遇？一想到自己命该如此，明芳的心态，反而借此平静下来。

“你有了这样的成就，你师父……不，你父亲泉下有知，就是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我还是希望他是我的师父，”明芳说，“从小到大叫师父习惯了，我反而觉得师父比父亲更亲切一些。”

“是的，是的，可以理解！”

这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的刘颖又从街上回来了。明芳看了看时间，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就站了起来。

“刘叔叔，刘颖，我还有点事，那我先回去了。”

“吃了午饭再走吧？”刘颖说，“磁器口的毛血旺是远近闻名的。”

“不了，我吃不惯那个。”

“嘻嘻，对了，杨梅说你平时只吃素的。”

“吃不惯荤的，那就吃河水豆花吧。”

“刘叔叔，我真的有事，我改天再来。”

“好吧，那我们就不留你了。”刘文学说，“今后有空常来耍。”

明芳向他挥挥手，转身离开时，刘颖尾随他跟了出来。在人流中，明芳感到自己被人流裹挟着，他回头叫刘颖回去。

“我送送你吧，”刘颖说，“如果我爸说的是真的，你就是我的表哥了。”

“那你觉得你爸说的不是真的？”

“不啊，我只是觉得太神奇了，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我得回家问问我妈，看她怎么说？”

“好嘛！麻烦你问清楚了告诉我。”

“好的，哈哈，表哥！”刘颖嘻嘻哈哈笑着，“杨梅要是知道我们是亲戚，不知道有多么吃惊呢。”

“是啊，我至今都还感觉身在神话中呢。”

人太多了，刘颖在身后突然拉住了自己的胳膊。明芳想，她是怕自己被人流挤丢了吧？

为了给捡到的三块画面石配底座，明芳想到了自己的高中同学秋霞。秋霞的父亲在江北观音桥望海花市，卖乌木和石头摆件。明芳从磁器口古镇开车出来后，就直接开车到了那里。秋霞的父亲刘三看到他后，大吃一惊。

“秋霞说你出家做了和尚，”刘三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刘叔叔，我已经还俗了。”

“是啊，年纪轻轻的，出什么家嘛！”刘三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来找秋霞吗？”

“刘叔，我在嘉陵江边捡了三块石头，拿来让你给我配配底座。”

明芳知道刘三是个“石痴”，他刚提到石头，就看到刘三两眼放出光来。

“拿我看看，我看看是什么石头？”

明芳转身朝车子走了过去，刘三也随他跟了过来。明芳打开后备箱，取了一块石头出来。刘三接过石头，认真端详起来。

“好看好看，”他说，“跟你师父一样，你也是一把好手。”

“今天我到磁器口去有事，就顺便到嘉陵江边看了看，发现有三块石头比较好看，就捡了回来。”

“另外两块呢？快拿出来我看看。”

明芳又把另外两块石头取了出来，刘三都仔细看了一遍。

“下午我就过去看看，”刘三说，“那边的石头多吗？”

“多啊，我就逛了一会。”

“好好好，下午我就过去一趟。”

“刘叔，那我这三块石头就放在你这里了。麻烦你给配上底座，等两天我再过来拿。”

“好好好，我给你配乌木底座。”

“好的，到时候需要多少钱我再给你！刘叔，那我走了。”

“你我不要钱，对了，你不等等秋霞？她上街去了。”

“刘叔，不等了，我还有事呢，那我走了。”

明芳转身离开后，刚走到车前，从身后传来了刘三的声音。

“秋霞已经和她的男朋友分开了，她现在也是一个人了。”

明芳回头望着他笑了笑，然后朝他挥了挥挥手。上车后，明芳并没有发动车子，刚才刘三的那句话已经触动了他。毕竟，秋霞是他的初恋啊，一想到自己和她的过往，一股暖流就从心底涌了上来。车里太过炽热，他一边想着一边打燃了车子，然后把空调开到了最大。过去的都已过去了，还留念他干什么？他这样想着，用力踩下油门，开着车一溜烟跑了。一路上，他就觉得自己在跑，尽管他稳稳的坐在驾驶室里。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他觉得自己跑得越远越好。

第六章

回到艺术馆，明芳在临街的餐馆用过午餐，就回到寝室睡了一觉。当他睡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在他去办公室的途中，却意外碰到了杨柳她爸。明芳看到他心慌意乱的样子，向他招了招手。明芳随他进了他办公室。

“明芳，杨柳平时和你交往甚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杨伯伯刚刚坐下，就显得迫不及待的样子，“杨柳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好像听她说过一次，但我没见过。”

“昨天晚上她给她妈讲，孩子都怀上了。这个娃娃，胆子也太大了，她还说要生下来！”

“她男朋友知道吗？”

“她说知道，可两个月前出国留学去了。”

“那叫他回来呀，把婚结了再出国去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杨柳这孩子死活都不愿意，她居然说现在未婚先育的人多的去了。她要先把孩子生下来，等到她男朋友学成回国后再结婚。”

明芳沉默了，他没想到杨柳真的按李娟给她编的剧本，演出这样一场戏来。

“明芳，你说现在怎么办？”

“那得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这又是人命关天的事。”

“可她还年轻！万一今后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又另有新欢了怎么办？”

“她既然想生下这个孩子，她应该是对她男友有信心的。”

“那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自己都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杨柳都长大成人了，杨伯伯。”明芳说，“她自己的事，还是让她自己作主吧。”

“可她连婚都没结呀？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这一层，明芳倒是没去想过，对他来说，杨柳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反而是头等大事了！他又想到了杨柳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总觉得杨柳在暗示他，想让他知道些什么似的。可当他想弄清楚真相时，她却又矢口否认了！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女人的心，海底的针！杨柳不顾一切，也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可谓用心良苦啊！

“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劝劝她，还是把孩子打掉吧。”杨伯伯说，“免得生下这个孩子，影响她一生的幸福。”

“杨伯伯，那我就劝劝她，一会我就约她出来。”

“那拜托你了。另外，这件事要注意保密！”

“好，”明芳说着，就准备离开了，“我这就去约她，约她到花卉园见面。”

明芳是在步行去花卉园的路上给杨柳打的电话。当他从鸿恩寺公园走过两条街，来到花卉园大门口时，看到杨柳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约我到这里来玩啊？”杨柳说，“晚上，你是想请我吃饭吗？”

明芳盯着杨柳的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你盯着我干嘛？”杨柳用手摸了摸脸，“我脸上很脏吗？”

明芳勉强笑了笑，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上压了一块石头，显得沉甸甸的。他往公园里边走，杨柳自然也尾随着他跟了上来，

“说话呀？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明芳沉默着，他们在一颗柳树下坐了下来。太阳离落山还早呢，树荫下可以歇凉。花卉园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栽的树，过了十几年，已经长大成林了。明芳看了看周围，小径两边都是成片的树林，一些花草点缀在树林里，他看到了蝴蝶、蜜蜂和蜻蜓。小径上空还流窜着一些他叫不名字的飞虫，几只知了一块叫着像潮水奔腾似的。

“下午，你爸来找过我了。”

“他找你干嘛？”

“他让我劝你不要这个孩子，免得影响你一生的幸福。”

“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样？我只有把你约出来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早就告诉你了。”

“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你会怎么办？”

“怎么？”

“我是说假如是你的，你怎么办？”

“我……我……如果真是我的，我会负责任的！”

“你拿什么负责？”

“我……我就娶了你啊！”

“可杨梅姐知道了，会去死的，会出人命的。”

“那我怎么办？”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除此以外，你还有选择吗？”

“那你怎么办？”

“娟姐不是都替我想好了吗？”

“一生还长着呢，今后你怎么办啊？”

“杨梅姐说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那她这辈子都不回来呢？”

“那我就一直等她。”

“那我也一直等你。”

“你这是何苦啊？”

“那你呢？你不是跟我一样吗？”

“不一样啊？我们是……”

“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如果她真的像我这样爱着你，就不会离开你了。”

“你是不了解她……”

“我只看结果。”

通过一番对话，明芳终于弄明白杨柳怀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了。要怪也能怪自己啊，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到她家里去，如果那天晚上没有破戒喝醉了酒！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

“既然你怀里的孩子是我的，我会负责的！”

“你拿什么负责啊？”

“生下来后，就让我负责养大成人吧。”

“我还舍不得呢。”

“那你究竟想什么样？”

“如果两年内，杨梅姐不回来，那她永远就不回来找你了。”

“为啥？”

“一个女人，如果她真心爱你，是不会离开你那么久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等你两年，到时候如果杨梅姐没有回来，你就娶了我吧。”

“如果她回来了呢？”

“那我就认命，到时候我就把孩子送你们养，我另外嫁人。”

明芳想了想，也觉得只能这样了。

“好吧，我答应你。”

可他刚说完话，就后悔起来。想到杨梅，他觉得自己就是为她去死，也愿意的。

第七章

在花卉园和杨柳那场对话，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常常在明芳的脑海里重复播放着，而杨柳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件事，就好像挥之不去的恶梦一般让他心烦意乱。纸是包不住火的，面对这样的事，他感到自己竞然如此脆弱。火焰似乎在他心中熊熊燃烧着，焦头烂额的他，需要一个烟囱来缓解。他想到了李娟、刘颖、叶小倩、仍至德升大师，可一想到他们可能作出的反应，他都一一排除了。到了周末，想到自己捡的那三块石头还放在刘三那里配底座，明芳就联想到了秋霞。秋霞倒是一个自己可以倾诉一切的对象。他和她两小无猜，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她既是他的初恋还是他的同窗，尽管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分开了，但她还是可以亲近的。上周，当他听说秋霞又落单了，他之所以想到逃离，就是怕再去碰过去的伤口。可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和秋霞过去的那点事，相对于他和杨柳的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心中有了主意后，明芳就决心去望海花市找秋霞了。

从鸿恩寺公园开车到江北观音桥望海花市就半小时车程。当他在刘三店铺对面停好车，走下车时，看到秋霞正坐在店门口的遮阳布下给一些鹅卵石刷鸡蛋清。

“秋霞！”

明芳远远的，就叫了一声，此刻的他，感到自己就像远方归来的游子一般。秋霞听到声音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他就像见到了久违的恋人。

“你还俗了吗？”秋霞迎了上来，一脸的喜悦，“我爸说你还俗了，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明芳感到秋霞贴自己太近了，火辣辣的气息迎面扑来，他后退了一步。

“还害羞呢，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秋霞的眼里射出两道光芒，明芳忐忑不安起来，只好把目光移开了。

“秋霞，你今天休息吗？我是过来取石头的。”

“你先告诉我，还俗后，现在干什么？”

“我嘛，在市艺术馆上班了。”

“嘻嘻，你怎么进去的啊？在里边打杂还是当门卫啊？”

“打杂。”

“那工资呢？”

“不高。”

“那你还开车？”

“找人借的。”

“嘻嘻，还俗后，你也晓得装大了？”

看到秋霞仍然以过去的老眼光看待自己，明芳并不意外，他也不想解释。可过去的自己真的像秋霞眼中那个样子啊，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可那个时候，尽管自己一无是处，杨梅还是对自己不离不弃，现在想来，她对自己的那份爱太珍贵了。想到这里，明芳又不想把自己和杨柳之间的事向秋霞讲了，他得想办法去找到杨梅。

“秋霞，你爸呢？”明芳随秋霞躲进了遮阳布，“我那三块石头的底座配好了吗？”

“早就配好了，放在店里面呢，我爸又到江边捡石头去了。”

“你妈呢？”

“到菜市买菜去了。”

“那麻烦你把石头给我拿出来吧！我还要赶回去上班呢。”

“今天不是休息吗？”

“我一个打杂工，一会儿还要回去掏粪沟呢！”

“哎，你刚刚还俗出来，有个工作干就不错了，先干着吧，等我找机会，另外给你找个工作吧。”

“秋霞，在你眼中，我真的毫无用处吗？”

明芳看到秋霞走到店门口，突然间朝他回过头来。

“你说呢？”她说，“我看啊，如果你那点业余爱好用起来，还是挺有用处的。”

“什么爱好？”

“捡石头啊，嘻嘻，你看，我爸爱好捡石头，不就养活了一家人吗？你还是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吧，跟我爸一块捡石头，嘻嘻！”

明芳跟了几步，随她进了店门。那三块配好底座的画面石，被放在了店铺中央的茶桌上。石头已经刷过鸡蛋清了，上面的画面显得更加的清晰动人，底座配的是乌木。

“底座都带香味呢，”秋霞说，“我爸把珍藏多年的金丝楠木绿料拿出来给配的底座。他自己检的石头，如果不是价值一万以上的，他是不会配那么好的底座的。”

“嗯，那谢谢啦。秋霞，你爸说过要多少钱了吗？我马上给你。”

“嘿嘿！你什么意思？”秋霞用巴掌拍了拍明芳的胸膛，“我爸都把你当成他未来的女婿了，他敢向你要钱吗？”

“秋霞，你可千万别……”

“别什么？就你那么点工资就别在我面前装阔了，分钱不要，你拿走吧。”

“我是想给你说……”

“别说了，还是下次见面再聊吧。你不是还要赶回单位掏粪沟吗？你去忙你的吧。”

明芳看着秋霞拿出一个纸箱把三块石头给装了。临走时，明芳怀抱着纸箱对秋霞说，改天有时间请她吃饭。

“还是请我喝茶或者咖啡吧。”秋霞说，“你又不吃荤的，难道请我吃素吗？”

明芳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当他在轿车后备箱放好纸箱，正要进驾驶室时，他看到秋霞小跑着追了上来。

“电话呢？还没留电话呢。”

明芳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她用手机拨通了他的手机。

“回头加我的微信，”秋霞说，“我的手机号也是微信号。”

明芳进了驾驶室，放下车窗向秋霞挥了挥手。当他开车离开后，身后又传来秋霞的声音。

“有空常常过来吧。”

明芳一脚刹车把车停了下来，他把头伸出窗外，看到秋霞向他挥着手。他挥挥手，回过头来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流出泪来。前边的路，在泪光中逐渐模糊起来，他用手掌擦掉了泪水，然后松开脚刹，驾车离开了。他把开车到了观音桥，然后找了家咖啡馆坐了下来。他要了杯咖啡，然后拨通了刘颖的电话。刘颖说她正和同学在逛解放碑，她答应一会就过来，不过，她要他中午请她们吃饭，明芳很爽快就答应了。

第八章

约刘颖见面，明芳是想让她帮忙打听杨梅的故乡到底在哪里。他想到她不辞而别时、在留下的信里说的鸡冠山上的鸡冠寺里去找她，然后说服她回来。至从杨梅离开了自己，明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独自驾驶一艘小木船在大海航行的舵手，漫无目的，既没了方向，还提心吊胆！至从上周在磁器口古镇认亲以后，明芳还真把刘颖当成了自己的表妹，而刘颖也把她回家询问她妈的情况告诉了明芳。

“我爸还真没骗你，我妈说了，你还真是我姨送到林峰寺去的。”刘颖说，“当时，你还刚满月，我姨当时说，你就是她和你师父的……”

“别说了，我知道了。”明芳怕刘颖当着她同学的面，说自己是私生子，“刘颖，今天我约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打听杨梅的家乡到底在哪里？我要去找她回来。”

“我晓得她有个同乡，也是我的同学，不过，我已经没有她的电话了。”

“那你找你的其他同学打听一下呀。”

“遵命！表哥，一会儿我就帮你问问，那你先吃饭吧。”

“我已经叫了素面，一会儿就端上来。”

在刘颖来到观音桥之前，明芳找了家咖啡馆，本想请刘颖她们吃西餐，可她们到了之后，却选择了到一家中餐馆用餐。看到明芳不动一下桌上的菜，刘颖傍边那个名叫徐秀娟的同学，感到有些莫明其妙。

“我表哥出过家，当过和尚，”刘颖对她说，“他从小在庙里长大，吃不惯荤的。”

“原来是这样啊？”徐秀娟笑了笑，然后看了看明芳说，“你表哥好帅！”

“你就别惦记了，惦记着他的人多的去了，嘻嘻！”刘颖说，“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

“就是你们刚才说的杨梅吗？我怎么不认识啊？”

“你是我初中同学，她是我大学同学，你们怎么会认识嘛？”

明芳一边听着她们对话，一边望着窗外。这么热的天，他看到街上的行人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川流不息。看到那么多的人，想到自己也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份子，不知不觉中，他感到自己如尘埃一般渺小。既然自己如此渺小，那自己所面临的所有事情也大不了多少！想到这里，之前难以平伏的心地，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他回过头来，看到刘颖她俩吃着那些荤菜，好像心满意足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时，服务员把他要的素面端了上来。他闻了闻，知道用的是植物油，就放心地吃了起来。

吃罢饭，刘颖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个同学的电话，向他们打听起杨梅的那个同乡来。很快就打听到了那个同乡的电话，刘颖通过她问到了杨梅的家乡。明芳刚听到地名，就想立刻去了，刘颖说她闲得没事，想跟他一块去。

“我跟你一块去，对你来说好处大了，”刘颖说，“两个人去，相互也有个照应。”

想到刘颖是自己的表妹，明芳觉得有她在，自己更容易找到杨梅，就毫不犹豫答应了。想到即将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明芳觉得自己是有信心说服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的。

临行时，徐秀娟说她周末闲得没事，她也想和他们一块去。她说她想见识一下杨梅，想看看她这个大美女。碍于情面，明芳不好拒绝，而刘颖更是爽快，直接就同意了。从重庆到四川内江约二百多公里路程，明芳开着车，按导航定位沿渝蓉高速、遂宜毕高速、1372县道，来到了一个叫骡马镇的地方。在镇上他们休息了一会，还买了几大包吃的喝的，又开车来到了一座名叫鸡冠梁子的山下。杨梅家住在一个名叫大石湾的村庄，在一条乡村公路的尽头。当明芳把车开进有些破旧的村里时，有几条土狗扑了上来，围着车叫个不停。三个人正担惊受怕讨论如何下车时，明芳从车前窗看到杨梅从一个敞开前的门洞里走了出来。明芳欣喜若狂，按下车窗玻璃，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他看到杨梅迟疑了一会，然后小跑着迎了上来。

杨梅向着那些狗吼了两声，几条狗迅速安静了下来。

“杨梅，我也来了，”刘颖说，“你们这个地方太偏僻了。”

“都下来吧。”

“我们怕狗，”刘颖说，“不敢！”

“都下车吧，”杨梅用脚踢了踢傍边的狗，“有我在，它们不会咬人的。”

明芳打开了车门，下车后正好站在了杨梅的面前。杨梅好像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侧过身去拉开了车的后门。明芳看了看还围在傍边的几条狗，几条狗像在看稀奇似的，围观着，还摇起了尾巴。他转身到了车后，打开了后备箱，把几大包吃的拿了下来。

“我也才回家不久，”杨梅说，“你们要是早来一步，就下不了车了。”

明芳看了看这个所谓的“村庄”，不过就住了几户人家而已。呈凹字型的老房子是连在一起的，凹处，也就是他们停车的地方，是一块石头砌成的坝子。围绕在房子后面的是一些长得十分高挑的黄葛古树和竹林。地方是个好地方啊，可看上去显得十分冷清。

“村里没住什么人吧？”他看到杨梅迎上来接他手上的口袋，就问，“你父母在家吗？”

杨梅没有回答，接过东西就和刘颖说笑去了。明芳尾随在她们后面，他感到杨梅好像正生他的气呢，她应该是在怪他这么久才来找她吧？这时，一条土黄狗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把鼻子凑到他的脚上嗅了嗅。明芳抬头看了看杨梅家后面那颗高挑的黄葛古树，他发现树桠上有一个干树枝搭好的鸟巢，树荫里传来喜雀的叫声。

第九章

进了屋子，明芳看到里边的墙都是木板加圆木构造的，看上去还古色古香的，就用手抚摸着，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似的。地坪已经被踩得油亮亮的了，上面包包坑坑，像密密麻麻的树瘤，全是熟透了的原土。屋里带着凉意，明芳抬头看到屋顶木楼板上的吊扇，好像很久都没用过了，上面还缠着黑色的蜘蛛网。

“表哥！你还看得仔细呢？”刘颖说，“难道你还要在这里住下来不成？”

“不对吧？刘颖。”杨梅已经放下手中的包裹，转过身来，“明芳怎么就成了你的表哥了？”

“嘻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可就有那么巧啊，明芳真是我姨故意送到林峰寺，送到他师父那里去的！他是我姨和他师父耍朋友时……”

“明芳，这是真的吗？”

明芳点点头，他看到杨梅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自己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他妈呢？刘颖！见到他妈了吗？”

“我都没见过，更何况他了。”

“那她到哪里去了？”

“我姨把明芳哥送到林峰寺后，又返回广东去了，我们家和她也有二十多年没联系上了。”

“那她还在这世上吗？”

“我怎么知道？”刘颖说，“我爸妈也说不清楚。”

“空欢喜一场，”杨梅丧气地在一条木凳子上坐了下来，“如果能找到她就好了。”

“可到哪里去找啊？广东那么大。”

明芳感到那些木板做的内墙，发出的香味，跟长寿菩提山菩提寺祖师殿里边，那尊用金丝楠木雕刻的达摩祖师像发出的香味是一样的，就凑上鼻子闻了闻。

“杨梅，家里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啊？”

“你问这个干嘛？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是祖辈传下来的。”

“这座房子可值钱啦。”

“你说什么？这破房子……”

“刚才我闻了闻，这墙上的木板全是金丝楠木做的。”

“是又怎样？”

“前段时间，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条新闻，说湖北那边一座用金丝楠木打造的房子，值两个亿呢。”

“啊？”

明芳看到眼前的三个姑娘同时张大了嘴巴，看上去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掏出手机，然后在百度上搜索出了那条新闻，然后递给了杨梅。杨梅接过手机看着，刘颖和徐秀娟也把头凑了上去。

“真是这样写的，”徐秀娟的脸颊都红了，“杨梅姐，你们家发大了。”

“我不相信，”杨梅把手机还给了明芳，“这破房子，谁肯出那么多钱买啊？”

“嘻嘻，那不一定哟，说不定真有那么傻，还很有钱的大老板。”刘颖说，“不过，他还要知道这是个宝贝才行。”

这时候的明芳，对这座房子值多少钱，倒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这房子作为文物，还是有很高的价值的。

“晚上我们还是点豆花吃吧，”杨梅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拿些黄豆泡了。”

“杨梅，你还会点河水豆花啊？”刘颖也随她站了起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你们这么远来，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看到杨梅进了另外一间屋子，明芳也尾随着，走了进去。

屋里黑黑的，一扇小窗透进一些光来。这是间卧室，明芳看到卧床是一张古床，床的上方还嵌有三扇精雕细刻的牌坊。床前还放着脚踏板，脚踏板两头各有一个矮柜，人还可以坐在上面。黄豆装在一个陶缸里，当杨梅弯腰去舀豆子时，明芳上前，在后面拦腰抱住了她。杨梅不以为然，舀完豆子，挣开他的手就向堂屋走去。来到外边，明芳看到刘颖和徐秀娟都在玩手机，杨梅又拐进了厨房。站在厨房门口，明芳看到杨梅把黄豆倒进了一个盆里，然后从水缸里舀了一些水倒进盆里。杨梅从厨房出来时，说她要到坡上去扯些素菜回来，就拿了个塑料袋准备出门去了。

“我也想去，”明芳说，“我陪你去吧？”

杨梅一声未吭，倒是刘颖在一边嘻嘻笑了起来。明芳跟着杨梅走出了堂屋，躺在门口那条土黄狗，懒洋洋的样子，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但还是显得十分闷热。走到村后边的土坡上，明芳发现那条土黄狗跟在了他的身后，还摇着尾巴。

“杨梅，这条狗是你们家的吗？”

“不是的，是隔壁邻居杜大娘家的。”

“那它怎么会跟着我们？”

“我常常喂它呀。”

“回家后，你没到庙里去呀？”

“去了啊，我每天一早去，到了下午才回家。”

明芳抬头看了看远处一座，像鸡冠子似的山，他感到鸡冠寺就应该在那座山上。

“你说的鸡冠寺，就在那座山上吧？”明芳用手指了指。杨梅转过身来看了看他，然后看了看他指的方向，说：“是的！”

“杨梅，我这次来，是想接你回去。”

“我不是不让你来找我吗？到时候，我自己会回去的。”

“为什么啊？回去也可以上庙里修行的。”

“我还是觉得呆在家里没那么多事。”

“你这是在逃避。”

“我是在修行，我每天都要到庙里去帮忙呢，我要把过去的罪业洗刷干净，免得在下一世还要受罪。”

“可回去，也可以行善积德的。”

“可城里多事，没有乡下清静。”

“那我怎么办？”

“以前，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杨梅带着他已经来到了一块庄稼地，“怎么现在一个人过，反而不习惯了？”

看到杨梅弯腰去扯疏菜，明芳把她手中的口袋拿了过来。

“你走后，我遇到很多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一个大男人，会遇到什么事？难道也有人调戏你吗？”

杨梅的话，让明芳面红耳赤起来。想到自己和杨柳那点荒唐事，让自己焦头烂额，他突然发现自己前面的路，再也不会一帆风顺了。可这个时候，并不是向杨梅坦白的最佳时机，他决定暂时不告诉她。

“我又得奖了，”他说，“杨柳把我的字画放在网上去卖，我还挣了不少钱。”

“这算什么事啊？你开来的那辆车，也是你买的吧？”

“是的，我想买那会，又联系不到你，所以……”

“在大城市生活，买辆车平时方便，我又没怪你。”

明芳突然想到杨梅背着他，上医院去做手术的事，就想问她，可一想到她这样做自有她的苦衷，就没问。到时，她会主动告诉自己的！就像自己到时候会主动告诉她，自己和杨柳的那点荒唐事一样。明芳这样想着，就沉默不语了。

第十章

磨豆子是在隔壁杜大娘家进行的，明芳第一次推石磨子，觉得有趣极了。在杜大娘家的堂屋，圆盘磨子被安放在了一个墙角。推磨摇磨用的木制杠杆呈丅字型，把手“一”字型的两端系着麻绳，悬挂在上方的楼板上。而“1.”字型的前端下方圆木，安放在了磨盘斜出的把手的圆孔里。明芳只要握着把手一前一后用力，磨盘就会旋转起来。磨盘的上方有个洞，豆子就从那里被放进去的。刘颖和徐秀娟也觉得推磨好玩，可推不到一会就喊累，就不想推了。杨梅就让她们往磨里添豆子，明芳就觉得她们干活就像玩游戏似的。杜大娘八十多了，儿女都出远门打工去了，孙子在城里也有了工作，就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她一直乐哈哈的，坐在屋门口，一边看着几个年轻人，一边自言自语讲着她们家的家事。明芳和杨梅时不时的，接上一句她的话，让她觉得有人在注意听她说话。

推好了豆子，下一步就是过滤豆子了。杜大娘拿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白布出来，然后拴在了一个活动的十字架上。十字架的中间有个挂钩，被系在了一条拴在楼板上的麻绳上。明芳看到杨梅往磨好的豆浆里加了许多清水，然后一瓢一瓢舀进了呈“Ⅴ”字型的布袋里。布袋下边有一个大木盆接豆浆。她握住十字架，摇一摇，豆浆就过滤到了盆里。刘颖觉得这个也好玩，就和徐秀娟前后试了试。

豆浆滤好后，就该下锅了。杜大娘家的柴火灶，比杨梅家的大，锅也要大一圈。为了一次性把豆花点好，杨梅和杜大娘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在大娘家点豆花了。往灶里烧柴，在夏天是很热的，杨梅本想自己干了，没想到刘颖对这个也很感兴趣，就主动承担了。把豆浆汁烧沸后，杨梅就乘热用“胆水”，点好了豆花。

接下来，蒸饭、炒菜，大约花了一个小时，那时，天也黑了下来。要吃饭时，杨梅把杜大娘也叫到了家里。饭桌上，明芳看着一大桌子菜冒着热气，又看到大家都乐哈哈的，就觉得人世间的乐趣还是蛮多的，自己以前对人世间的看法，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感到像杨梅老家这样的地方，就是人间的净土，却又没想到乡下人平时劳动的辛苦，毕竟，他并没有在农村乡下生活过。

席间，刘颖突发奇想，问杨梅附近有没有河沟。

“有啊，村后土坡的下面就有一条河沟，里边的水蛮清亮的。”

“那我们一会去游泳好不好？”刘颖说，“这么热的天，泡泡凉水多好啊。”

“嘿嘿，你一定又是想到了什么电影吧？”杨梅说，“我又游不来泳，不去。”

“你不是有明芳哥吗？有他在你身边保护你啊。”

“我也想去，”徐秀娟说，“我还从没下过河沟泡过澡呢，肯定有趣。”

“杨梅，那河沟水流急吗？”明芳问，“水深吗？”

“大概半人深吧！水流得缓。”

“那就去吧，”明芳说，“这么热的天，大家都流了一身汗。”

“我原想让你们在家里烧些水洗澡的，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就去吧。”

“肯定有趣，”刘颖说，“明芳哥，等会你一定要保护好杨梅哟！嘻嘻，她怕水。”

“刘颖，你是个坏人！”杨梅说。

“嘻嘻，我坏吗？”刘颖显出夸张的样子，“你是想明芳对你使坏吧？”

明芳看到杨梅装出生气的样子，用手去打她。

吃罢饭，三个姑娘才想到没有泳衣，大家议论纷纷，都在想办法。结果争论最后，杨梅同意大家穿短裤，但上身必须穿衣服。而刘颖和徐秀娟都说大晚上的，穿上胸衣和短裤游泳就行了。可杨梅死活就是不同意。

“杨梅，你是怕明芳见异思迁吧？嘿嘿！”刘颖说，“他是我表哥，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呸呸呸！刘颖，你想多了。我们农村人封建，我怕路过的人看到了，会说闲话。”

出门时，杨梅看到月亮明亮，就没想拿手电筒。平时谨慎小心的明芳还是让她带上了，他是怕夜晚的天气会发生变化。来到村后的土坡，走着走着，杨梅就不敢走在前面带路了，她说她怕遇到蛇。作为男人，明芳只好鼓足勇气走到了最前面，不过，他打开了手电筒，一直照着前进的路。一路上，三个姑娘的欢声笑语，在空旷的野外、在这安静的夜里、在明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动听。明芳就觉得她们就像仙女下凡，对这人间的夜晚充满了好奇。

来到河沟，在一块月光下显得白茫茫的石滩上，三个姑娘下河前，叫明芳背过身去。当她们下水后，才叫了他一声。河沟就十来米宽，流得并不湍急，倒映着布满月光的夜空，看上去明晃晃的。刘颖和徐秀娟会游泳，露在水上的头，就像两只鸭子，她俩往上游游去了。杨梅是个旱鸭子，她站在河边，正等着他呢。明芳一边脱衣裳，一边喊着，叫刘颖她们不要游远了。

在明芳的搀扶下，杨梅才走进了河里。河水并不深，刚好能漫到明芳的胸口，在水中，杨梅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拐杖。

“要不，我就教你游泳吧？”明芳说，“学会了，就是一个人也是敢下水了。”

明芳比划了几下，讲了几个游泳的要点，就让杨梅放胆练习起来。可杨梅怕吃了河水，还没比划几下，就得抱住他。他们就这样反复练着，杨梅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不过，她就是不敢离开明芳游远了。突然，明芳听到刘颖在二十多米的地方尖叫了一声，他的心一下被吊了起来。

“怎么啦？”

“我在河里看到蛇了。”

明芳准备游过去看看，可杨梅紧紧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我怕！就叫她们游回来吧，”杨梅说着，就往刘颖她们喊：“那你们快游回来吧。”

这时候的明芳，又一次感到了杨梅对待自己的那份柔情蜜意。她把自己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失去他似的。

刘颖她们一会就游回来了。

“吓死我了，”刘颖抹了抹自己的脸说，“我看到一条蛇游到岸上去了。”

“我也看到了，”徐秀娟说，“太吓人了！我们就在这里洗洗，早点回去吧？”

“蛇也是怕人的，”明芳说，“你们就在这附近游游吧。”

“不游了。”刘颖说，“我们洗洗还是回去，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好吧，”明芳涚着，就推开了杨梅，“那你们就在这里洗洗，我先上岸去了。”

明芳上岸把香皂和毛巾拿了下来，然后，又回到了岸上。

第十一章

第二天，明芳随杨梅很早就起床了，那时，天亮了个缝缝。杨梅熬了半锅粥，煮了一些盐鸭蛋。昨天晚上，杨梅和刘颖说好了的，她一早得上寺庙去做早课，她会做好早餐暖在锅里。杨梅平时修行的鸡冠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寺庙里的师父们是什么样的模样？事关鸡冠寺的一切，似乎都吸引着明芳。

走了约十公里乡间小路，明芳随杨梅来到了鸡冠梁子的山下。上山的路，有土路，也有青石板路，但所有的路都被茂盛的林荫掩映着。虽然，正处于炎热的夏天，可明芳在爬山的过程中，并不感到闷热，反而感到了丝丝凉意。快到山顶时，远远的，明芳看到，在几颗古老的香樟树掩映下，露出一个石门洞。杨梅说，从那进去就是山门殿了，山门殿右边沿山崖砌筑有两间石屋，以前住着疗和尚和王婆婆。杨梅说，那悬崖并不高，下面有一颗古老的橙子树，每年都结果，小时候她和小伙伴们常常来偷摘橙子。那个时候，庙里的和尚师父就只有一个人，就是住在山门殿旁边的疗和尚。他当时还喂了一条黑狗，每当他们去偷摘橙子时，那条黑狗就会在悬崖上边大声叫。

“太吓人了！”杨梅说，“我们怕它下来咬我们。”

“那你们被咬过没有？”

“嘻嘻，没有，它下不来啊。”

进了几米深的石门洞，明芳还真看到了右边的悬崖边上，有两间石头搭建的房子。两间房子掩映在几颗树下，朝里一面倾斜的房顶上，撒满了落叶。一条土黄狗，拴在了一间房的屋门口，见了陌生人也显得无动于衷。

“里边还住人吗？这房子真有意思。”

“疗和尚还住在这里呢，不过，王婆婆早就过逝了，她的儿子还在，就在庙里煮饭，但他不住这里了。”

进了山门殿，每个菩萨，明芳都拜了拜，然后随杨梅朝大雄宝殿走去。大雄宝殿门前是个大的石头坝子，坝子两边，各栽有一颗菩提树，上面的树枝上系着许多红丝带。从大雄宝殿里传出师父们的诵经声，杨梅拉了拉明芳的衣裳，急匆匆走在了前面。释迦牟尼佛佛像前，几个师父合掌在胸，正全神贯注诵经呢。地上的莲花垫上，跪着几个大妈。看到杨梅在一个莲花垫上合掌跪下后，明芳也合掌跪了下来。师父们诵唱的经书，明芳都背得，和着师父们的声音，他也诵唱起来。

刚刚做完早课，一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和尚来到了大雄宝殿，他说他熬了一锅酸梅汤，让大家过去喝。杨梅告诉明芳说，他就是疗和尚。明芳看到疗和尚身材矮小，一张脸皮包骨头，一双眼睛看上去却炯炯有神。明芳上前向他行了个礼，疗和尚还了一句“阿弥陀佛”。明芳看到他并没有想和他搭话的意思，就恭恭敬敬呆在了一边。看到师父们和几个大妈都离开后，明芳和杨梅才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一座，建在悬崖边的厢房里。厢房里面朝悬崖一侧的那堵墙上开着几扇窗户，凉风从外面徐徐吹进屋来。屋里摆着四张大方桌，几个和尚师父围坐在一起，几个大妈坐了另一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提着一个茶壶给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酸梅汁。明芳和杨梅、疗和尚单坐了一桌，杨梅说帮大家倒酸梅汁的就是王婆婆的儿子。若大一间屋子，坐在里边的所有人好像都不善言辞，都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一个个的都显得十分安祥。这对才从大都市来到这里的明芳来说，是感触颇深的。他对杨梅说，他想把工作辞了，也来这座庙里修行。

“你疯了吗？”杨梅伸出手握住他的胳膊，轻声说，“你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怎能说辞就辞了？”

“那你就随我回去，我一个人呆在城里，有意思吗？”

“让我还呆一阵吧，”杨梅说，“我还想调养一段时间，你可不能……”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要不，你还是把手机用上吧！也方便我们平时联系。”

“有那个东西，我还能好好修行吗？”杨梅说，“你当和尚的时候，不也没用手机吗？”

“可你不是还没出家吗？”

“可我要是真出家了，你我还会坐在这里吗？”

明芳觉得说得再多，也是劝不动她的，就不说了。他知道杨梅的脾气，她要是认定的事情，八个人都难以拉回来的。明芳喝了一口酸梅汁，看了看疗和尚，也不知道他耳朵是否聋了，他好像没听见他和杨梅说话似的。明芳看到他呆若木鸡，和他刚见到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一双眼睛看上去也浑浑噩噩的。他的的嘴唇微微动着，原来他正在默默念佛呢。

看到其他师父和大妈们陆续离开，明芳和杨梅也轻轻离开了。走出大门，明芳回头看了看，他看到疗和尚坐在那里，就像个木头人似的。窗户进来的那些风，吹拂着他身上的袈裟，他的背影，就像一张贴在窗上的剪影。

杨梅带着明芳在寺里寺外都逛了逛，然后，带着明芳去见方丈。之前在大雄宝殿的早课，方丈大师并没有参加，杨梅说他应该呆在寝室里打坐。来到方丈大师门前，杨梅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然后拉了拉明芳的手。明芳随她离开后，她才说方丈大师打坐入定了，就不去打扰他了。在回去的路上，刘颖打电话来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明芳说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第十二章

回到重庆，明芳把刘颖和徐秀娟送到江北观音桥后，就开车来到杨柳家的小区。临走的时候，杨梅在村里买了一百个土鸡蛋和五十个鸭蛋，让他捎给有恩于他的杨伯伯。杨伯伯一家人都在，杨柳挺着逐渐显露出来的肚子，看到他提了一背兜蛋来，一双眼睛都红了。在她的父母面前，明芳感到自己就是一个罪人，还一句赔礼道歉的话，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心中有愧，杨柳的父母对他越热情，他反而越不自在起来。

“我们要是一家人，就好了，”杨柳妈说，“你看看我们家杨柳，选什么人不好？挑了个极不负责任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怀孕了，还跑到国外去了。”

“妈！他走之前不知道，”杨柳说，“你怎么老是夸大其词啊？”

“我夸张了吗？他要是个负责的人，就应该立即从国外回来。”

“现在不是联系不上他吗？估计到了国外，他把从国内带出去的手机弄弃了。”

“明芳，你看看，她交了一个多么不靠谱的男朋友，连自己女朋友的电话都没记住。”

“你别在人家明芳面前讲这些废话了，”杨伯伯说，“这都是家事。”

“他又不是外人，”杨柳妈说，“我是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啊。”

明芳抬头看了看，站在对面皮沙发旁边的杨柳，她那双眼睛也正好在盯着他看呢。这时候的明芳，心咚咚跳着，又像鱼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

“明芳，我看你脸色不好，从那么远回来，应该是累着了吧？”杨伯伯说，“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明芳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时，杨柳说话了。

“明芳哥，那我送你下楼吧，我顺便出去买点东西。”

来到楼下，杨柳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了，问他为什么去找杨梅。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杨柳说，“如果杨梅两年之内，不回来找你，你就娶了我！你怎么主动去找她啊？”

“我是听她同学刘颖说，她动过手术！我不放心，所以……”

“那你也不能主动去找她啊？”

“可……”

“那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算数！”

“那你不要再主动去找她了，不然……”

“不然什么？”

“我就对我爸妈实话实说！”

“你可千万别这样！”

“那你今后别去找她了。”

明芳看着杨柳一双眼睛红红的，还欲哭无泪的样子，心里边更不是滋味了。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她如果自己回来了，你可不要再逼我了，”明芳说，“到时候，你把孩子交给我养就是了。”

“那咱们一言为定！”

明芳看到杨柳像个小孩子似的，伸出了小拇指。她想让他和她拉钩呢！明芳把手伸了过去，和她拉在了一起。杨柳也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感到她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突然抽泣起来。

感到杨柳的情绪平稳下来后，明芳慢慢推开了她。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在窗户里边，不断撞向透明玻璃的苍蝇，已经茫然失措了。

“陪我到花卉园去走走吧，”杨柳涚，“我已经了解过不少知识了，每天散步一个小时，有益于孩子的健康。”

“是吗？”想到杨柳怀的是自己的孩子，明芳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要当父亲了，一股暖流迅速流遍了全身，“嗯，那我们走吧，你平时上街要小心点。别摔跤了。”

这个时候，明芳的心情变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当父亲的责任来，再想逃避，是不道德的。他突然勇敢起来，也不怕杨柳在大庭广众之下搀着他的胳膊了。到了花卉园里边，当明芳看到几个孕妇在丈夫的陪伴下，在林荫大道散步时，才理解了杨柳对他的需要有多么的迫切。

“今后，每天晚上我都过来，我就在花卉园大门口等你，”明芳说，“只要不落雨，我就过来。”

“你现在不怕啦，你就不怕无意中，被我爸妈看到吗？”

“你男朋友不在，我是你哥，陪你天天散散心，这样解释不就行了？”

“亏你想得出！”杨柳笑了笑，心满意足的样子，“你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阳光已经移到树梢头，林荫下边也阴了下来。尽管如此，天气依然闷热，知了的鸣笛像高温警报。这样的天气，树荫上那些鸟儿似乎毫不在意，一路上，明芳都听到了它们婉转的鸣笛。

“几个月后，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场！”杨柳说，“我希望你是第一个迎接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毕竟你是他父亲。”

“我能进去吗？我又不是医生。”

“我是说，你应该是第一个从医生手中接过孩子的人。”

“可你爸妈都在呢！”

“在又怎么样？你就不会抢在他们之前吗？”

“那他们会怎么看我？”

“本来就是你的孩子，你管那么多干嘛？丑媳妇迟早是要见公婆的！”

杨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出乎明芳意料之外的。他一直都觉得杨柳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想到，她连这样的事情都想到了。突然，杨柳的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

“明芳哥正在陪我在公园散步呢，我一会就回来。”杨柳说着，就挂了电话，然后又对明芳说，“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你也去我家吃了回去吧。”

“那我送你回去吧，饭我就不去吃了我还得回去洗澡呢，你看我浑身都是汗了。”

“我知道你在我家里不自在，”杨柳说，“你的车停在哪里？”

“在你们家楼下的车库里。”

“嗯，那我们回去吧。”

杨柳说着，把手从他的胳膊上挪开了。明芳抬头看了看树荫，他看到一只画眉在树杈上跳来跳去的，它大声叫着，好像在呼唤自己的情侣似的。他突然想到了杨梅，一种心疼的感觉又弥漫开来。

第十三章

转眼间又到了周末，头天晚上，明芳临时起意，深更半夜从床上起来，回到办公室画了几幅画。当画好那几幅画时，天都快亮了。画的都是杨梅老家之行，打动了他的一些景色。有杨梅家所在的那个村庄和村后那些古树，还有院子里那几条狗以及村后那条盘旋曲折的河；鸡冠梁子上的鸡冠寺，以及寺庙里边的古树和和尚，还有上下山那条曲折陡峭的山路等等。那些触动他的景色，在他回忆时，都变成了一幅幅动人心魄的画。所以，他才迫不及待，上床睡了也要爬起来，把已经在心中形成的几幅画，都画了出来。

在街上吃过早餐，感到十分疲惫的他，才回到寝室睡了下来。睡到下午黄昏，他才被一阵手机的铃声吵醒了。是秋霞打来的电话，说她家卫生间的下水管堵了，让他过去帮忙疏通一下。

“你不是在艺术馆打杂吗？”秋霞在电话中说，“你那里应该有专门的疏通工具吧？麻烦你拿过来用一下。对了，我们家搬到龙头寺公园这边来了，一会儿，我给你发个定位。”

挂了秋霞的电话，明芳坐在床上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看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毕竟，秋霞和自己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在过去，她和她家也为他提供过不少的帮助。至于疏通的工具，街上的五金店里应该有卖的。

当明芳买好工具，开车来到秋霞家所在的小区大门时，秋霞已经等在哪里了。秋霞家就住在一幢楼的底楼，她说她们家的卫生间常常都堵得水泄不通，麻烦死了。就是有专用的疏通工具，明芳也弄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下水管弄通了。那个时候，也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明芳想到晚上还要到花卉园去陪杨柳散步，就着急上火想回家，可秋霞挡住他就是不让。

“我爸说上午在嘉陵江钓了几条鱼，他一会儿就拿回来了，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秋霞说，“你一个单身汉，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秋霞！你是知道的，我又不吃荤的，我留下，那些鱼也吃不了的！”

“那你就吃素呗！我已经给我妈讲了，让她买了你爱吃的豆腐干和一些新鲜疏菜回来。”

“可我回去还有事啊。”

“周末休息，你一个单身汉会有什么事？”秋霞说，“我爸都和我讲过N多次了，他早就想和你聊聊了。”

“他想和我聊什么？”

明芳看到秋霞的脸颊红了，突然羞涩起来。

“我怎么知道他想和你聊什么啊？”秋霞说，“你的师父也是他的师父，你可是知道的。”

“我知道啊！怎么啦？”

“所以，他关心一下你，也挺正常的啊！”

看到秋霞再三挽留自己，如果不留下来吃饭，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明芳只好留了下来。等秋霞到厨房去蒸饭时，他掏出手机给杨柳发了条信息过去，说他临时有点事，晚上就不过去陪她了。

在秋霞家的客厅里，摆着许多石头摆件。在进门一侧，嵌入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的都是一些画面石。每块石头上的画面，都生动感人，特别是一块高约30公分，长江丹彩石上面的枯木逢春图，看上去更是妙不可言。屋里还弥漫着一种金丝楠乌木的芳香，可明芳在客厅里并没有看到一块乌木。这个时候，秋霞从厨房出来了。

“我怎么闻到了乌木的香味，怎么一块也没看到啊？”

“嘻嘻，狗改不了吃屎，你怎么跟我老爸一样啊？”秋霞说，“就喜欢一些不入流的东西。”

“千年乌木是经过岁月才遗留下来的东西，弥足珍贵，怎么就不入流啊？”

“你看看这世上，喜欢这些烂木头的有多少？”

“那是很少有人接触过，还有，他们并不了解。”

“来吧！”秋霞走向了一间卧室，“我爸把它当成宝贝，放在卧室的窗台上了。”

秋霞打开了门，明芳看到一大块鹅蛋形乌木，安放在窗台里侧的窗台板上，金光闪闪，卧室里有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他情不自禁，侧身越过秋霞，走了过去。乌木已经打磨过了，映着透过窗玻璃进来的落日余晖，透出水波纹一样的金丝。明芳抚摸着，就感觉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肌肤似的。冬暖夏凉，是乌木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在这炎热的夏天，明芳也感到了冰凉。

“你爸，在哪弄回来的啊？”

“说是在长江哑巴洞码头的河边捡到的。”

感到秋霞的声音就在耳边发出似的，此时的明芳，才感觉到秋霞靠上了自己的后背，显得过分亲密。他挪开了身子，秋霞却扑了上来。明芳推开她，径直走出了卧室。而这时，客厅的门铃响了。秋霞跑了几步，抢在他之前把门打开了。

“哈，明芳来了。”

“秋霞让我过来帮忙疏通下水道。”

明芳看到秋霞的爸妈手里，各提了一大包菜，也上前接搭了把手，接过了一包菜，然后，跟在秋霞后面，提到了厨房。在厨房，秋霞用手揪了揪他的臂膀，痛得他差点叫出声来。明芳知道，她正在生他的气呢，可他不那样做，行吗？他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检点，惹出新的事端来！现目前，一个杨柳就够他受的了，如果再让秋霞掺和到他的生活中来，他还真不知道怎样在这俗世生活下去了。一直以来，在他的心中，他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应该在深山老林，在古刹寺庙，而来到俗世，全是因为杨梅的缘故。

“明芳，出来坐啊。”秋霞她爸在外边喊，“厨房的事，你又不懂，让她娘俩弄吧。”

看到秋霞对他使了使眼色，明芳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而这时，秋霞她妈也走进了厨房。

第十四章

至从还俗以来，明芳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搭好的戏台，自己成了一场场戏中的主角，让他感到应接不暇。一台戏还没有演完，下一台戏又要开始排演了。

有一天下午，明芳正在办公室临贴练字，刘颖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然后说要带一个人到艺术馆来见他，就把电话挂了。按照明芳的揣测，刘颖带着来找他的人，应该是来求字或者求画的。毕竟自己的书画多次获奖，已经名声在外了。约一个小时后，刘颖还真带了几个人来。进了办公室，走在最前面的，看上去像一位大姐，跟在她身后的有刘颖和另外两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一男一女。这位大姐明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一照眼就感到特别的亲切，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看到刘颖躲在大姐后面望着他笑，就是一句话不说，明芳感到，又要进入一场事先安排好的戏里面了。看到大姐上下打量着自己，一双眼睛还闪烁着光芒，明芳感到了不自在。

“刘颖，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明芳说，“他们是不是来求字的啊？现在我这里没有现成了，只有改天来了。”

刘颖听到他这样说，就一下子蹦到了前面来。

“你妈来了，还不……”

“刘颖，开什么玩笑？这位大姐！她……”

“孩子，我真的是你妈，我刚看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像我。”

看到大姐要拥抱自己，明芳急忙退了两步。

“大姐，你别开玩笑了，我妈会有你这么年轻？”

“明芳，她真的是你妈，她只是保养得好！我看你们长得像极了。”

明芳看到大姐一双眼睛流出泪来，好像很激动的样子，不过，他自己倒是很平静的。

“妈对不起你，”大姐抹了抹双眼，“妈不该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你送给了疗耀先？”

“你认识我师父？”

“他是你亲生父亲啊，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哦？把我都弄糊涂了，之前，刘颖她爸是给我讲过一下，不过，我不相信。”

“我真的是你妈，刘文学没有骗你，他和你父亲是大学同学，他是我表姐哥，我和你父亲耍朋友就是他和我表姐做的介绍人。”

明芳是觉得眼前的大姐和自己长得像，可她看上去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妈呢？

“董事长一直都念叨着你呢，公子！”大姐身后穿职业女装的少女，突然上前一步说，“公子，我叫陈香，董事长一直都念叨着要找到你。这次，我们公司到重庆这边来发展，才过来一天，董事长就带着我们找你来了。”

“那之前，为什么没找过我呢？”

“那是我们的工作太忙了，”陈香说，“我们一直在沿海地区发展，董事长就更忙了。”

明芳觉得陈香的话，是难以自圆其说的，不过，他觉得纠缠这个也没多大意义。如果眼前这位大姐，真是自己的妈，认她又何妨？有个妈，总比没有妈好。“大姐，如果你真是我的妈，我也认你。”明芳说，“不过，我们得上医院做个DNA！”

“明芳，你这又是何必呢？”刘颖说，“她真是我姨，真是你的妈。”

“刘颖，你别说了，就按明芳说的办吧！”大姐说，“从小到大，他毕竟都没得到过母爱，我们马上就去医院一趟，也让他心里踏实。”

“公子，那我们马上走吧，”陈香说，“我们的车就停在下面。”

明芳看到刘颖上前一步，搀着了自己的胳膊，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他觉得不去也是不行的。

“那你们先下去等一会，我一会就来。”

明芳说着，就挣开了刘颖的手，“你们先下去，我得去给领导请一会假。”

“公子，那我先下去，”陈香说，“一会儿，你得来啊。”

“一定来！”

明芳目送着他们走出了办公室，用一双手把脸捂住了。

突如其来，像从天而降，自己的妈从帷幕的背后，走到了前台。明芳感到了自己的世俗生活，从今以后，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在此之前，杨梅是他生活的中心，世俗生活这台话剧都是围绕着她展开的。叫刘颖他们先到外边去等他，本来就是个托辞，明芳是想留出一点时间来，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也好好想想，今后应该怎么办？

大约耽误了约十分钟，明芳才从楼上的办公室下楼来到了艺术馆的大门外。刘颖他们站在一辆豪华轿车旁，看到他后，那位叫陈香的少女迎了上来。

“公子，你下来了，那我们……”

“我自己开车去吧，”明芳说，“我看你们那辆车也装不了这么多人。”

“刚好坐得下，公子，”陈香说，“正好五个人，你怕挤，就坐前边吧。”

看到那个自称是他妈的大姐也迎了上来，明芳觉得再拒绝，就显得难为情了。是驾驶员站在一边，给他拉开的车门，明芳坐进车里后，就感到了惶恐。自己还从未受到他人这样毕躬毕敬的接待过呢！

他们很快来到了石桥铺一家部队医院，申请做了一次亲子鉴定。当鉴定结果出来后，明芳就感到自己成了一个木偶人，这个时候，他也只好任由那位大姐，也就是一个名叫赵静的女人当了自己的妈了。因为鉴定结论是母子关系。

“恭喜董事长！恭喜公子！”陈香总显得那么明白事理，“恭喜你们一家人又团圆了。”

被一个陌生人拥抱在怀里，并不自在，尽管她是自己的妈。明芳就让她抱了一会，就挣扎着推开了她。

“月子里，只要抱在怀里，你就不吵不闹的，现在长大了，反而难为情了！”

“妈！我是一个人生活习惯了。”

“好，只要认我这个妈就行，我还怕你恨我没管过你，不认我这个妈了。”

“认不认，你都是我的妈啊！除非你不是的。”

“是的，是的，明芳，那我们走吧！就到妈住的地方去看看。”

“你们住在哪家宾馆？”

“公子，早在半年前，董事长就想回重庆来发展！那个时候，她已经安排人到这边来把住的、办公用的写字楼都买下来，装修好了，”陈香说，“尽管我们刚过来，一切都是现成的。”

“明芳哥，我也要到幺姨公司上班了，”刘颖说，“我已经把你的事都告诉幺姨了。”

“多嘴，”明芳说，“就你不闲事多。”

“明芳，你现在都成书画名家了，”他妈说，“这个我倒是没想到的，不过，你爸疗耀先倒是一个书画名家啊！当年，如果不是我任性，他也不至于出家做了和尚啊……”

“妈！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不说这些了，以后慢慢讲给你听，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他们一行人进了电梯，当电梯往下行时，在此之前，一直以来总感到自己是在这个世上飘泊的明芳，终于有了找到家的感觉。

第十五章

来到鸳鸯街道，在靠近照母山脉一栋别墅里，明芳回到的“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家里除了一个叫徐叔的管家，还有两个保姆。他们都说着带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他妈说，这三个人都是在她落难时，帮助过她的恩人，尽管他们生活在广州郊区，可在广州那边的家里在一起生活惯了，所以，这次来到重庆也一块过来了。

明芳的卧室被安排在了二楼，当他妈寻问他满意不？明芳确有了自己的主意，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没有说出来。整幢别墅的内部装修风格都是欧式的，金壁辉煌。平时安然若素的明芳，只觉得眼花缭乱，这样的家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晚餐时，面对着一桌的大餐，明芳却没找到自己喜欢素食。汤里，素菜里都加得有虾仁，一桌子菜，居然没有一样是可以让自己吃的。看到他不动筷子，除了刘颖，一桌子人都感到了意外。

“公子，这些菜是不是不符合你的口味啊？”陈香问。

“明芳，你怎么了？”他妈问，“你怎么不动筷子啊？”

“幺姨，明芳只吃素食。”刘颖说，“他从小就住在庙里，还没开过荤呢。”

“明芳，你师父……不！你爸就没让你吃过肉？”

“妈，我是佛家子弟，我是不吃荤菜的。”

“哎！你那个爸！你看看，把你害成这样了。”

“妈，你别这样说，我师父并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

“怎么可能呢？你长得这么像我，他也应该想得到啊。”

“他只对我说过，我是被父母遗弃在庙里的孤儿。”

“你这个爸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你把我放在他的屋门口，留条了吗？”

“这倒没有。”

“那他怎么想得到？”

“可你长得像我啊。”

“这天下，长得像的人多的去了。”

听完他的话，明芳看到她的妈陷入了沉思。

“妈，我就到街上吃点素面，”说着，明芳就站了起来，“一会儿，我还要回去！我另外还有事。”

“张妈，那你去给明芳煮面，就让他在家里吃吧。”

保姆张妈，急忙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她怯生生说：“董事长，可……可家里没有面啊。”

这时，那个坐在对面叫徐叔的管家站了起来。

“公子，你坐会，我马上出去买。”

“大家别忙了，”明芳说，“家里有泡菜盐菜也行，如果没有，我光吃饭就行啦，饭也蛮香的。”

说着，明芳又坐了下来，他舀了一碗白米饭，就吃了起来。看样子，家里边泡菜、盐菜，也是没有的，明芳看到管家徐叔急匆匆走了出去。当他买回几包涪陵榨菜时，明芳已经吃完饭了。

看到徐叔一脸的歉意，明芳急忙放下筷子，招呼他赶紧吃饭，说菜都快凉了。

“公子，你别太客气了，”徐叔说，“都怪我们准备不周。”

想到晚上七点，还要到花卉园去陪杨柳散步，明芳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对他妈说，他得马上赶回去。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第一天见面，你就多陪陪妈妈吧，”他妈说，“我还想听听，这二十多年来，你到底是怎么度过来的。”

“妈，改天吧，我真有事。”

“那你一会儿，还是回家来吧。”

“不了，我忙完还是回艺术馆。”

是司机小李，开车送他去的花卉园。当明芳下车时，发现杨柳挺着个大肚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生怕杨柳看见了自己坐来的豪车，就招呼着司机小李，尽快把车开走了。眼看着杨柳的肚子越来越大，明芳是又惊又喜。他担心是，杨梅知道真象后，会如何待他；他喜的是，自己都快当父亲了。

他每天陪杨柳在公园散步，杨柳说她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父母了。

“不然，他们就不让我一个人出来，”杨柳说，“要是没有你来陪，我妈就会随我出来散步了。”

这段时间，杨柳好像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只字不提今后应该怎么办的事了。他俩不约而同，都不再去碰那个敏感的话题，都一门心思，把谈论的话题都局限在了孩子的身上。怀孕期间，大人应该吃些什么才有益于孩子的健康啦？因为胎教方面的事，他俩常常把各自在网上学来的知识，都相互灌输着，还不厌其烦，都津津乐道。在公园里，只要在爬坡上坎，明芳都是要用手牵着杨柳的，他的目光总是看着杨柳脚步的前方，他要在她之前，发现有可能危急她步行安全的任何障碍，好及时提醒或帮助她平安无事。明芳的所作所为，在杨柳看来，或许就是对她母子俩无微不至的关心了。明芳在她脸上看到的都是洋溢着幸福的满足感，可这反而使他有时候感到惶恐不安。他害怕的是，杨柳越发越离不开他了，而他真心爱着的人，可是杨梅啊！

按照习惯，他们在公园里都走每天来回走着的，那些熟悉的路。当走完那些路，明芳就应该送杨柳回家了。这天晚上，明芳不放心，就把杨柳送到了家门口。既然，杨柳都已经告诉了她的父母，他也不怕他们看到自己了。当门打开后，明芳正准备离去时，杨柳她妈还真看到了他。

“明芳，都到家门口了，就进来坐会吧。”

“不了，伯母，”明芳说，“我得回去了，流了一身汗，我得回去洗澡了。”

“多不好意思啊，天天麻烦你。”

“没事！伯母，晚上，我一个人也没啥事！那我走了。”

让明芳大吃一惊的事是，在他坐电梯来到底楼后，他看到司机小李正等在那里。他感到，如果自己不扯谎，纸再也包不住火了。

第十六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明芳他妈无论怎么劝他，他都没到他妈在鸳鸯的家里住过一晚。明芳总觉得那是个陌生的世界，以自己浅薄的福分，是不配住在那里的。其间，他妈也劝他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到她的公司上班，还说公司迟早都是他的，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可明芳连这件事也没答应，就说自己清闲惯了，只喜欢平时写写画画的，不想卷入更加复杂的世俗生活。气得他妈直跺脚，骂他的师父也就是他父亲把他害了！害得自己的儿子年年轻轻的，就变得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而明芳对他妈的话，反而不以为然，劝她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人一生就短短几十年的寿命，没有必要为钱财所累，不值得。他还说，对他而言，有足够的钱财养命就够了，更多的钱财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时间就如白马过隙，转眼就到了中秋。在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上午，明芳按例又来到了重庆南岸狮子山慈雲寺烧香拜佛。当他烧完香，正准备去拜访慈雲寺方丈正澄大师时，杨柳给他打来了电话，让他晚上去她家里吃饭。她在电话中说，是她爸妈让她打的电话。

“你单身一人，又没个家，”杨柳在电话中说，“我爸妈都怕你一个人孤单呢！你来吧，我妈还专门为你谁备了一些素月饼。”

明芳本想拒绝，因为他妈一早就打电话来了，让他晚上一定要回家吃一顿团圆饭。可杨柳和她的父母并不知道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妈了，他并没有告诉过他们，都还瞒着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瞒着他们，他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明芳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杨柳，去她家里吃饭。他是这样想的，自己可以早点去杨柳家吃饭，应付一下，然后找借口提前离开。而午饭，昨天晚上已经被秋霞预定了，当时她也是说是她的爸妈让她打的电话，让他中午过去吃饭。她在电话中说，她爸妈觉得他怪可怜的，在这世上又没得一个亲人，让他把她家当成自己的家得了。当秋霞说完那番话时，明芳几乎证住了。不过，秋霞一家人的一番心意，他倒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样的盛情也是不容自己推辞的。

在慈雲寺，明芳找在寺里帮忙的义工问了问，才问到正澄大师正在大雄宝殿做法事，就没敢去打扰他。看到离中午还早，他就来到了一条公路相隔的长江边，他想在裸露出来的河床上找找，看能不能寻到一块，能上眼的鹅卵石。

沿着江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也没看到一块好看的画面石，感到气馁的明芳，就把目光投向了长江对面的渝中半岛和江北嘴。站在江边打望对岸，比站在南滨路上看过去，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显得更加雄伟壮观。而不时从宽阔的江上往来的那些轮船和涌上岸来的阵阵涛声，让明芳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江湖气息。面对几个女人对自己的那份深情，此刻的明芳，真切地感到了什么叫“身在江湖，身不由已”！秋霞时常请他到她家里去吃饭，好像并不是仅仅是同情他孤单一人那么单纯，而杨柳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在她心中，或许已经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老公了。而杨梅远在四川老家的寺庙里，正在为洗刷累世给自己带来的业障，正在修行呢！这时，刚好走到一小块沙滩上的明芳，突然看到了一条鱼死在了沙滩上。于是，他蹲下身子挖了一个坑，把那条鱼掩埋了，然后在上面放了一块鹅卵石。在离开江边前，他掏出手机给刘颖打去了电话，让她给他妈讲，晚上他要晚些过去。可刘颖对他说，让他早些回家，她会让他感到惊喜。

“什么惊喜啊？”他问。

可刘颖就是不说，他也懒得理她了。在这世上，能带给他惊喜的事情并不多，他总觉得和这个俗世社会格格不入，可自己已经还俗了，再次回到寺院对他来说，好像再也没有那个可能了。在这俗世，他已经有了牵挂的人了，也有人牵挂着他。他感到这人间的情义是难以摆脱的，反而会越陷越深。

到了秋霞的家里，秋霞和她妈已经开始在弄菜了，她爸刘三正在阳台上给一块鹅卵石配底座。明芳看了看那块石头，看出是一块芙蓉石，上面的图案像一个戴有头巾的少数民族姑娘。

“明芳，我给这块石头取名叫阿诗玛，”刘三说，“你觉得像不像？”

“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越来越像了。”

“还没刷鸡蛋清，昨天下午，我在大佛寺那边的沙滩上捡的。”

因为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爱好，就在阳台上围绕着石头这个话题，吹起牛来。

第十七章

在秋霞家吃过午饭，明芳又开车来到了花卉园。想到晚上没有时间陪杨柳散步，他把陪杨柳散步的时间安排到了下午。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左右，杨柳挺着个大肚子，连走路的姿势都改变了。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走路时，她的身子不得不往身后仰着。之前一直走“一”字的脚步，也不得不变成了外“八”字。眼看着杨柳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明芳除了体会到了杨柳做母亲的辛苦，也感受到了杨柳因为爱情不顾一切后果的决绝。这个女人注定将在此生和自己纠缠不清，这远远超出了明芳对自己的人生的想象。刚还俗那会，他想象中的人生，完全不是这样，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并没因为他的单纯，而简单一些。如果自己可以一分为二，就好了！真能这样，他可以把一半给杨梅，另一半就留给杨柳。可这是不可能的！明芳感到，迟早有一天，他将迎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也不知道，到了那时，他会成为个什么样子，怎样去度过那段可以预判出来的艰难时日。

遐想中，明芳突然感到杨柳往前窜了一下，急忙出手紧紧抱住了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说，“走路得慢点。”

“我看不到脚下啊。”

听到杨柳这么说，明芳一下子羞红了脸。分明是自己胡思乱想，未及时提醒杨柳注意脚下的坎，还怪她自己不小心。她挺着个大肚子，能看到自己的脚下吗？

“嗯，都是我的错，忘了提醒你。”

“我看你三心二意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晚上在你家吃过饭后，早点到林峰寺去看看方丈。”

“今天休息，你上午没去吗？”

“我去慈雲寺烧香了。”

“那你怎么不去林峰寺烧香啊？顺便也把方丈大师看了。”

明芳原来也是这样安排的，可又怕来不及回来，误了到秋霞家吃饭。所以，就决定改天再去了。也不知为什么，明芳总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妈这件事，是需要瞒着杨柳他们一家人的。所以，就把晚上要去林峰寺，当成了一个借口。

“孩子又在用脚蹬我了，”杨柳说，“你看，肚皮这点都凸起来了。”

明芳急忙用手摸了摸那里，肚子里边的孩子真在动呢。他抬头看了看杨柳，看到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笑容像天使一般圣洁。

在花卉园里大约逛了两小时，杨柳说腿都走软了，于是他们在树荫下的条椅上歇了会。要到下午五点时，明芳才陪着杨柳回到了她的家里。杨柳妈已经在炒菜弄饭了，杨伯伯在书房里习画。明芳陪杨柳进厨房转了转，看到杨柳和她妈聊了起来，就站了会，然后到书房看杨伯伯画画。

“明芳，你觉得画得怎么样？”

明芳看他画的是一幅梅兰竹菊“四君子”图，一点一笔都力透纸背，但整幅画的布局，就跟常见的此类国画一般，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

“伯伯的功力，都在画上了，我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啊？你的画常常获奖，近几年，我的画可是一点收获没有啊？”

“伯伯的画，成熟！我的画主要是新鲜，他们见得少了，才感到稀奇！如果见得多了，我的画，今后也是难以获奖的。”

“你那是创新，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人老了，画也跟着变老了。”杨伯伯说着，揭走了桌上的画，他又在桌上新铺开了一张宣纸。

“明芳，你也来润润笔吧，让我也见识一下。”

这时，明芳心中已经有了一幅画了，他拿着笔，沉浸在那幅画里，不由自主用心画了起来。他画的是杨柳双手捂着自己的大肚子，沉浸在喜悦中的样子，在她背后画了一枝斜出的树桠，两只喜鹊站在上面，正在鸣叫报喜的样子。在地上的不远处，一只母鸡和公鸡，带着几只小鸡仔正在浅草丛中觅食。远处的树梢头，旭日东升。整幅画几乎是一气呵成，特别是画中杨柳，几乎和现实中的杨柳一模一样。明芳给这幅画，题名叫“喜上眉梢”。

也不知道杨柳是什么时候，到书房来的，当他直起腰身时，发现她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而杨伯伯，已经不在书房里了。

“画这幅图，证明你心中有我。”杨柳捂着嘴巴，脸上淌着泪水，“凭记忆都把我画得这么像。”

明芳看了看书房门，并没有看到人。

“在家里，我们不说这些，好吗？”

看到杨柳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明芳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我来叫你出去吃饭呢，”杨柳说，“这幅画，我收藏了。”

来到客厅，一大桌子菜，都摆好了。

“明芳，你喝酒吗？”

杨伯伯已经上席了，杨柳妈还在厨房里。

“爸，明芳不喝酒，”杨柳说，“明知故问。”

“今天过节嘛！还是喝点酒庆祝一下吧。”

“一会儿，明芳还要到林峰寺，去看方丈大师呢！你让他喝了酒，他怎么去见方丈大师啊？”

“好吧，好吧，”杨伯伯不再勉强他了，“那就多吃点菜！”

这个时候，杨柳妈又端了一盆蕃茄紫菜汤出来，说是专门为明芳弄的。

第十八章

在开车去鸳鸯的路上，明芳又开始猜测刘颖在电话里，话中有话，却又没向他挑明的所谓“惊喜”，到底是什么？在这个世上，作为一个孤儿，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也通过母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算得上是一个惊喜！可这个已经惊喜过了。刘颖既然在电话中对他那样说，应该是她自以为是，她以为是惊喜的“惊喜”吧！

路上堵车，当明芳开车来到照母山脉山麓的别墅区里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刚停好车，就看到自家的大门替他打开了，刘颖和陈香迎出门来。

“公子，全家人都在等你回来开饭呢！”陈香说，“今天不是休假吗？你怎么还这样忙？”

“陈香，他可是个书画大家，”刘颖说，“应酬当然多了。”

明芳听着她俩言语，也不搭理，兀自走在了前面。此刻的明芳，真感觉到了自己是一个富家公子，且并不是在做梦，尽管在他心里，他并不以此为荣。屋里灯火辉煌，邻近会客厅的饭厅里，已经摆好了一大桌子菜，可一个人影都没有。明芳回头看了看刘颖和陈香，只见她俩神神叨叨的。明芳来到了客厅中央，只听到突然音乐响起，她的妈赵静拥着花姿招展的杨梅，从一间屋子走了出来。倍感震惊的明芳，内心颤栗着，朝着迎上前来的杨梅扑了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他喜极而泣，周围一片吹呼声响起，在那片欢呼声中，他好像也听到了李娟的声音。对他来讲，杨梅身上的气息是很独特的，在她怀里就感觉自己沐浴在了爱的海洋，这是其他女人都代替不了的……

杨梅慢慢推开了他，就像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在众目睽睽下，显得格外的娇羞。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态，明芳震惊了，洋溢在她身上的都是幸福！明芳突然感到这一切的发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看了看他的妈，她盈盈笑着，好像也沉浸在他和杨梅的喜悦里，她的眼中，满满的期许。

“李娟，你也来了，”明芳招呼说。

“我中午就赶到了，”李娟说，“是杨梅姐打电话叫我上来的。”

“公子，小姐，请上座吧！”陈香说，“等会，菜都要凉了。”

此刻的明芳，俨然这个家的主人，双手挽着自己的妈妈和杨梅走到了饭桌。

明芳居然开荤了，无意中他吃了杨梅夹给他的一筷子肉丝，也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不良反映。

“公子开荤了，公子开荤了。”

陈香叫道，还拍起掌来。

“看样子，是一物降一物呢，”刘颖说，“明芳哥，只有杨梅才治得了他！”

“刘颖，你这才知道啊？”李娟说，“要不是为了杨梅姐，明芳哥还在出家呢。”

明芳沉浸在喜悦里，几个姑娘的调侃话，在这样的场合，他反而感到了亲切。看到他开荤了，他妈也往他碗里舀了两勺虾仁，他也吃了。

“明芳，现在杨梅回来了，你该住在家里面了吧？”他妈说，“我的话你不听，杨梅的话，也可得听吧？”

明芳看了看杨梅，看到她羞红了脸，就觉得以前的杨梅不是这样啊？一向大方的她，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爱害羞的小媳妇了。

“妈，这事我听杨梅的，”他说。

明芳的话音刚落，一桌子人都轰然大笑起来。

就是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明芳也不以为意，谁让自己这样深爱着杨梅呢？他妈递给他的月饼，他也分了一半给杨梅，他说这意味着他俩久别重逢，吃了那块月饼，今后就不再分离了。平时见惯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显得特别深沉，可一遇到杨梅就变得口无遮拦，似乎浅薄浮夸起来，这个显然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席间，你一言，我一语，大家在欢声笑语中进行了彼此灵魂的对话，既融洽又激动人心。

明芳的妈赵静，突然在席间宣布说，她任命她未来的儿媳妇杨梅做她的助理，为今后明芳任董事长作前期准备时，突然冷静下来的明芳，连忙对他妈说自己不是那块料，怕把家里的生意搞砸了。

“这个时候，你可以不回来，”他妈说，“可迟早你是要回公司来继承的，有一天，当你妈老了，你不回公司来，行吗？”

“妈，你还年轻，才五十多岁，当你老到动不了的时候，孙子都长大了！你到时好好培养你的孙子吧！让他来帮你。”

“那你和杨梅得赶紧结婚，赶快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听了这话，大家又轰堂大笑起来。明芳看到杨梅这时皱了皱眉头。

散席后，大家七嘴八舌又在客厅聊了会天，然后就各自散了。明芳和杨梅也回到了二楼的卧室。杨梅向明芳讲了一些他之前并不了解的一些情况。她说，她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妈和刘颖第三次，到了她的老家请她，她本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回到他的身边来了。明芳一听就急了，就急忙问她为什么？杨梅捂住嘴，什么都不说，然后从眼里淌出泪来。明芳突然跪在了杨梅面前，向她坦白了一切，特别是他和杨柳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说他正一直为此揪心呢。

“你和杨柳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从看守所出来不久，她就告诉我了，”杨梅用手擦掉了泪水，“你想嘛！你我好好的，为什么我会突然离开你？”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找我把情况问清楚？”

“我在等呢，我一直等你自己向我坦白，如果你这辈子都不向我坦白！这辈子我都不会回来。”

“为什么？”

“我向你隐瞒过什么吗？连我遭受别人凌辱这样的事，我都告诉你了，你可是我挚爱的人啊！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我是拿真心赤裸裸面对你啊。可你呢？遇到点事就藏着捏着，难道你心中有鬼吗？”

“不是的，当时你才从牢里出来，我怕刺激到你，所以……”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上次我去你老家时，本想告诉你的，可又怕你听了生气，不肯跟我回来，所以……”

“如果，你当时告诉我了，我就跟你回来了！”杨梅把脸偏到一边去了，显得还在生气的样子，“你心中有鬼吧？”

“没有，没有，当时在她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确实是因为第一次喝酒，还把自己喝醉了，误把她当成了你，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那后来呢？”

“再也没发生过那样的事了，我可以诅咒发誓！”

“好吧，我信你，可杨柳怀里的孩子都快生了，我们今后怎么办啊？”

“她当面对我说过，只要你两年内回来了，她就不再纠缠我了。”

“那她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她说，生下来后送给我们养。”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杨梅突然站了起来，在床边来回踱步。

“如果杨柳真把孩子送给我们，你不会嫌弃吧？”

“怎么会呢？那毕竟也是你的骨肉。”

明芳看到杨梅突然笑了，他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

第十九章

除了真有事耽搁了，明芳还是跟往常一样，几乎每天下班后，都要去花卉园陪杨柳散步。为了避免刺激杨柳，杨梅已经回到他身边来这件事，明芳犹豫了几次，也没敢告诉她。每天下班后回去那么晚，杨梅好像并不介意，反而天天向明芳打听杨柳的情况，让明芳一定要照顾好她。作为一个女人，杨梅居然有这样的肚量，让明芳惊讶不已，他也往宽处想，往好的想。他猜测她不吃杨柳的醋，或许是杨柳怀里的孩子是他的缘故吧！还有一个原因是，杨梅担心她一时半会是怀不上孩子了。她已经告诉他了，因为子宫里长了肌瘤，她在刘颖的陪伴下，在回老家之前，做过一次手术，她担心以后都怀不上孩子了。尽管明芳早就在刘颖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还是装着不知道似的，还责怪了她一番，说她不应该把这样大的事瞒着他。

“我以为你变心了啊，”杨梅这样解释说，“你都不要我了，我告诉你干嘛？”

明芳说，这辈子他那么容易变心，他当时就不会为她还俗了。明芳就那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还真让杨梅羞红了脸，她道歉说，她当时也的确有些小肚鸡肠了。

“我被人欺辱过，你都没计较过，你犯了错，我反而……我也太小见了，好吧！我错了！”

就一个杨柳就够明芳受的了，没想到，秋霞也找上门来了。有一天下午，明芳正在办公室临贴练字，一双手突然蒙住了他的双眼，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手又松开了。

“明芳，没想到，你一个信佛的人，居然也说假话。”秋霞在他转身时，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说，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说你就是个打杂的吗？还说自己经常掏粪？”

“当时，是你说我‘打杂也不错，我只不过顺着你的话，应了你罢了。”

“当时，我是不知道，小看你了！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骗我啊？”

“我又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还好，今天我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你，不然，还真不知道会被骗到什么时候呢？”秋霞松开了他，“我原想，自己就吃点亏吧！就嫁个打杂工，便宜了他，没想到反转了，我的大艺术家！”

看到秋霞要扑上来的样子，明芳急忙后退了两步。

“怎么啦？当上艺术家，就瞧不起人啦？”

“不是的，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那个杨梅吧？她不是在夜总会上班吗？那样的人你也看得上？”

“她早就没在那里上班了。”

“没在那里上班，你也不能……”

“我就是为她还俗的。”

“那她人呢？”

“你想干什么？”

“我要找她谈谈，她也不知道羞耻，自己是那样的人，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你？”

“怎么配不上？人家是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和我……”

“明芳，你真的不在乎我了？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你不是在大学有了……”

“如果不是你当时出家当和尚了？我会另外……”

“秋霞，你还是当我还在出家吧，我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让我一直惦念着。”

“你让我说过吗？我也不知道你有这个意思啊？”

“常常把你请到家里吃饭，你都看不出来我的意思吗？”

“我以为，你们是在可怜我！所以……”

明芳看到秋霞沉默了，她走到沙发那里坐了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明芳直感到心中隐隐作痛起来。

正当明芳以沉默和秋霞对峙时，陈香像一阵风似的，窜了进来。

“公子，董事长和小姐让我来接你，”陈香说，“她们让我接你过去，说是要给你买几件衣服。”

“她们在哪里？”

“在观音桥。”

“明芳，除了杨梅，你又攀上什么千金大小姐了？”坐在沙发上的秋霞突然站了起来，“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帅，到处骗姑娘？”

“公子！”陈香似乎吓了一跳，“她是谁啊？怎么这样？”

“陈香，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的高中同学，刘秋霞！秋霞，她叫陈香，我妈的助理！”

“什么？你骗谁啊？从小到大我们都常常呆在一起，你不是个寺庙里边的孤儿吗？”秋霞说，“你会七十二变啊？突然变了个妈出来了？是你新欢的妈吧？这么快，就把别人的妈，当成自己的妈了？”

“公子，你看她……她怎么这样说你？”

“没事，陈香！”明芳说，“秋霞不了解情况，我和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说话的。”

“公子，那我们赶快走吧！董事长她们还等在那里呢！”

“明芳，我倒想起去见识一下，你到底去见的是些什么人？你敢让我去吗？”

“可以啊！秋霞，如果你想去。”

“公子，那我们走吧。”

来到楼下，在艺术馆大门的外面，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豪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司机小丁看到明芳后，急忙把后排的车门拉开了。明芳让秋霞先上车，受到到震撼的秋霞，显得有些畏畏缩缩。陈香坐上了前排，一路上，她告诉明芳说，董事长早就觉得他穿的衣裳太次了，一直惦记着抽空陪他上一次街，给他买几套衣裳。明芳说，要不是杨梅也在那里等他，他才不去呢，他说穿在身上的衣裳都挺好的，不需要买新的。

“公子，你千万别这样想，”陈香说，“你现在是谁啊？是赵氏集团董事长的少爷！你穿得寒碜，多没面子啊？”

明芳觉得陈香所说的面子，对他来说，一钱不值，他也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去约束自己的。不过，他并没有去反驳陈香，他觉得自己说再多的话，也是别人难以理解的。坐在自己身边的秋霞也沉默着，明芳感到她似乎进入了一场幻觉里，她已经迷糊了。

第二十章

来到江北观音桥商圈，陈香带着明芳和秋霞来到了一家咖啡馆里。明芳他妈和杨梅坐在朝街一侧的一张桌上，正谈笑风生。朝街一侧的是玻璃幕墙，透过玻璃，街上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咖啡馆里播放着悠扬动听的乐曲，在这样的氛围里，一切都是温馨的。杨梅从来没见过秋霞，当明芳向她作介绍时，她却大大方方对秋霞说，秋霞长得就像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秋霞，我只知道你和明芳是同学，还是他的初恋，”杨梅拉着她的手说，“我曾经还因为你吃过醋呢，哈哈……”

明芳看到秋霞在杨梅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就觉得她应该意识到了自己和杨梅之间的差距。一个丑小鸭在天鹅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明芳又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妈妈认识。

“秋霞啊？明芳向我讲起过你，说你们从小一块长大，还是同学。欢迎！欢迎！”

“阿姨！你真是明芳的妈吗？”秋霞脸颊绯红，终于把藏在心中的疑惑抛了出来，“我和明芳从小一块长大，只知道他是个孤儿！怎么就……”

“秋霞，你别问这个好吗？”明芳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她说，“这是我的私事，你没有必要搞得这么清楚吧？你实在是好奇，抽空我给你解释！”

“好吧！”秋霞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我只是觉得太奇怪了！”

明芳看到自己的妈并没有显示出，那怕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她反而热情招呼秋霞坐下，又叫陈香去吧台要了三杯咖啡过来。

秋霞刚刚坐下，好像突然有了自信，明芳看到她开始挑战杨梅了。

“杨梅，你还在夜总会上班吗？”

“秋霞，你听谁说的啊？”

“一年前，我在林峰寺听明芳的师父说的，他说明芳被一个在夜总会当小姐的狐狸精迷住了。”

看到杨梅扭过头去，明芳也着急了。

“秋霞，你怎么尽说些不中听的话啊？杨梅又没惹你，”明芳说，“过去的事你还提出来，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如果不是她勾引你，你会离开我吗？”

“我俩的事，不要把杨梅扯进来！跟她没关系。”明芳说，“当年，是你自己主动离开我的。”

“你都出家了，我不离开行吗？”

“秋霞，过去的就让过去吧！再纠缠也回不来了，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带你来了。”

“是的，是我自讨没趣！”

明芳看到秋霞一下子站了起来，捂着嘴巴跑了。他起身跟跑了几步，看到她跑远后，就停了下来。当他垂头丧气回来时，看到杨梅的脸上淌着泪水。他急忙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拥到了怀里。

“明芳，你也是！”他妈说，“你把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带过来干什么？”

“董事长，是她自己要来的，公子当时也不好拒绝。”

“明芳，你不是说她是个大学生吗？怎么这么没礼貌？”

“在我面前，她就这个样子，一直都大大咧咧的。”

明芳感到杨梅在怀抱中抽泣着，他觉得秋霞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触动了她的痛处。

“杨梅，你也别哭了！要做我的儿媳妇，就要大气，人家几句话就把你气成这样！今后，在工作上遇到比这还要大的事，你怎么办？难道也哭鼻子吗？”明芳正宽慰杨梅，他妈也开导起她来，“在这世上，做个女人是不容易的，做个女强人就更不容易了，有时候，我们女人也得铁石心肠，心要宽阔，脸皮也要厚点，不然，在这个充满竞争的社会，是难以立足的！”

让明芳没想到的是，他妈的一席话，还真让杨梅停止了哭泣，她挣扎了一下，把头从他怀里抬了起来。看到她一双眼睛都哭红了，明芳感到心痛极了，显露出了一副怜惜的神情。

“公子，你怎么也跟着伤心啊？”陈香说，“今后，我要能找到一个你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我可是你的粉丝啊！”

“陈香，难道你也要和我争明芳吗？”

“不敢，不敢，小姐。”陈香婉尔一笑，“我只是欣赏你们这对神仙眷侣！”

杨梅破泣而笑，明芳看到他妈看了看手表。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走吧！去给明芳挑几套衣服。”

“妈，不用，我的衣裳够穿了，穿得太好，反而不自在。”

“走吧，明芳，这既是妈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杨梅说，“至从我们相识，我就没看到你穿上过一件好衣裳。”

听到杨梅这样说，明芳也只好沉默了。他们来到了一家服装品牌店，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替明芳挑起衣裳来。明芳站在旁边，就觉得选择什么样的衣裳，穿那种款式的衣裳，好像都和他无关似的，都是眼前这三个女人的事。

尝试的几套衣服，在明芳看来都太正式了，对于崇尚自在的他来说，对西装几乎不屑一顾。可无论他如何反对，他的妈妈和杨梅还是给他买了三套西装，花了近六万块钱。在他看来，买这么贵的衣裳穿，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福分，可他又没有办法去阻止她们。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妈和杨梅又带着他来到了一家运动装品牌店，准备再给他买几套休闲服。正当明芳在试穿一套衣服时，他的电话响了。是秋霞她爸刘三打来的，他说110打电话来告诉他，秋霞在嘉陵江千厮门大桥上，要跳桥自杀了！让他也赶紧过去，一块去劝劝她。挂掉电话，明芳感到昏头转向，如果秋霞真的为了他跳桥自杀了，那他的罪过就大了！他急忙脱掉了正在试穿的衣裳，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明芳，出什么事了？”他妈问。

“秋霞在千厮门大桥，要跳桥自杀！她爸刚刚打电话来说，110都给他打电话来了，让我也过去劝劝她。”

“那还不快去？”杨梅说，“她怎么……”

陈香急忙掏出手机给司机小丁打电话。明芳急得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个人跑到了街上。用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后，就坐上车往嘉陵江千厮门大桥疾驰而去。

第二十一章

来到嘉陵江千厮门大桥，明芳看到从江北嘴通往渝中半岛一侧的半幅公路，已经被警察用警示带围了起来。明芳在围观群众中找到了一条缝，然后钻了进去。一个警察在警示带里边拦住了他。明芳向他说明情况后，才被放了进去。远远望去，秋霞双手抓着桥的护拦，站在了桥外，满头的长发随风飘着。离她几米开外的人行道上，站着几个警察和医护人员，他们正在和她说着什么。一个姑娘以自杀的方式来表达对他真挚的爱，是值得珍惜的！更何况秋霞与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尽管在他心中对她已经没了爱情，但彼此之间的友情还是蛮深厚的……想到这些，明芳情不自禁，眼里浸满了泪水。

“秋霞，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是想逼我和你一块死吗？”

远远的，明芳突然大声吼道。他看到那些警察迅速向他跑了过来，他还没翻过桥的栏杆就被拽了下来。

“你快进来，不然，我先死你看看！”

明芳在几个警察的手中疯狂地挣扎着，像发疯了一般。在一片茫然中，他听到秋霞“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他看到两个警察乘机冲了上去，拽住了秋霞的胳膊。而这样的场景正是他最期待看到的——在来到这里之前的途中，他已经这样想象过多次了！

秋霞的父母这时也正好赶来了，显得慌慌张张的夫妻俩看到秋霞得救后，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被警察架着上警车时，明芳看到夫妻俩的眼中倒映着天上的一朵白云，挂在下眼皮的泪水，仿佛就来自那朵云里。在到派出所的途中，警察问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添乱，影响他们执行公务，明芳回答说，他当时那样做是故意的，是为了吸引秋霞的注意力，让其他警察有机会去救她。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们反而应该感谢你啰？”警察说，“你这是急中生智？”

“在来的路上，我就想过了！”明芳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和她是同学，我们曾经恋爱过，但后来分开了。”

“她是为了你，才殉情的吧？”

“应该是吧，我们分开后，各自都耍了朋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她男朋友分开了，她又来找我，可我和自己的女朋友感情好啊！就没有答应她！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说明，她心中还有你，”警察说，“一个女孩子，肯为一个人去死！说明她对这个人有着刻骨铭心的爱啊！她现在都这样子了，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她有可能再一次做出傻事的。”

“还能怎么办啊？慢慢劝她呗，”明芳说，“她父母会慢慢开导她的，她或许能想明白，强扭的瓜并不甜。”

刚说完话，警察就把他的胳膊松开了，明芳听到他开始背诵，金代元好问的词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谛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几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警察背诵完毕，明芳也从词的意境中走了出来。

“想不到，你们做警察的也懂这个？”

“我们也是人啊！”警察说。

到了派出所，明芳配合警察做完了笔录就被释放了。从三楼下来，在二楼的通道里，他听到一间屋子里，传出秋霞的吵闹声，她正吵着要见他呢。他急忙跑了过去，但被门前的协警拦住了。而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杨梅打来的，她问了问秋霞的情况，还说她们还在观音桥，正照着他的个儿，给他买了几套休闲服。明芳让她们逛逛，说他办完事就回去找她们。明芳向协警讲明了情况，协勤进屋请示后，让他进去了。

在一张办公桌的对面，秋霞因为情绪激烈，被两个女警搀住了胳膊。正在寻问她的是个男警察，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做笔录的女警察。让明芳感到意外的是，秋霞的父母并没有在里边。当他刚刚踏进房间那一瞬间，脸色惨白、显得情绪激烈的秋霞，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除了迷离，还有哀怨……那一刻，明芳感到了惊悚，那是一种触电般、情感喷薄而出一般的感觉……一幕幕从小到大，他和秋霞两小无猜，不分你我，他们就那样亲近、就那样密不可分……可现在人长大了，情感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相互纠缠了，可是，对那些日子的回忆却是甜蜜的。秋霞是不是在和自己的男朋友分开后，又回到了过去，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啊？明芳这样想着，心中的怜悯之情澎湃起来。

“秋霞，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他说。

“你说什么？”

“我说，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你答应娶我了？”

“不是的，我想和你做一辈子兄妹，这样我们又能像过去一样，常常在一起了。”

“我要的不是这个。”

秋霞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低下头去，一头的散发遮住了整张脸。

“秋霞，是你自己没想明白，”明芳说，“你其实，最想要的就是这个！你好好想想！当你有男朋友的时候，你那个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吗？你现在的状况是暂时的，当你找到新的男朋友后，你就不会在感情上这样依赖我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秋霞抽泣着，但整间屋子的空气却像凝固了一般。隔了一会，抽泣声消失了，凝固的空气却又活跃起来。明芳走上前去，把秋霞拥进了怀里，与此同时，搀着秋霞的两个警察松开了她的胳膊，同时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上午，明芳受刘颖所托，正准备书写几幅字，一个女同事拿了张晨报进来找他来了。

“明芳，你看看报纸上这个人是不是你？”那个同事嘻嘻哈哈的，“你这是英雄救美啊！”

明芳急忙拿过报纸看了看，一排醒目的标题这样写道：“前前男友急中生智，给民警创造机会救下了前女友”。标题下面有几幅图片，其中一幅是在他刚刚爬上桥护栏那一瞬间被拍下来的照片。

“明芳，讲讲吧！没想到你老老实实的，还是一个这么有故事的人。”

明芳笑了笑，留下了报纸，半开玩笑推着她的背，把她推到了门外。他说自己正忙着写字，等他有时间了再和她聊聊。让明芳没想到的是，打发走同事还没多久，杨柳的父亲，也是他的直接领导杨伯伯，也带着两个警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明芳，派出所的领导给你带奖状来了。”杨伯伯说，“说是表彰你协助他们成功解救了一个姑娘。”

明芳热情地，握了握两位警察先后向他伸过来的手，可两位警察的几句夸奖话，却让他羞红了脸。他觉得自己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义不容辞，应该做的！更何况他想救下的人，是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初恋情人啊！闲聊了一会，明芳就局促不安了一阵，一味地只知道点头和微笑，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要表现出礼貌就好。对他来说，除了事关自己的个人世界，这世上的其他俗事，他都是缺乏热情的，特别是应酬一类的俗事。他耐着性子听完了，在他看来就是在向他表白的一些废话，然后送走了两位警察和杨伯伯。

正当他以为自己可以安静地提笔写字时，手机铃声却又响了起来。是杨柳打来的电话，说她感到肚子很疼，她想让他陪她到医院去看看。

“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他问。

“是啊，”杨柳在电话中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你摔过跤没有？”

“没有，哎哟，好痛啊！你快来吧！”

此刻的明芳，着急得又产生了触电一般的感觉。他急忙挂掉了手机，迅速跑出了办公室，连办公室的门都不关了。在开车去杨柳家的途中，因为堵车，一直走走停停，着急上火的明芳居然把尿尿到了裤裆里，就是这样了，也没能缓解压在他心上的那份着急的心情……明芳直接把车开到了杨柳家的楼下，也顾不上羞耻，穿着被尿湿了一大片的裤子，迅速跑进了楼房，跑向了电梯……杨柳刚刚打开门，明芳就准备搀着她往外走。

“你身上怎么一股尿味啊？”

“有吗？我……我刚才过来时，在路上遇到堵车了，着急得……没控制不住！快走吧！”

“哈哈，你这么着急干嘛？这会又不痛了，”杨柳捂着嘴笑着，“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嘛，快进屋吧！我拿条我爸的裤子，让你换了再去。”

“你妈也不在家吗？”

“你傻啊，上班去了。”

“你真不痛了？”

“我骗你干嘛！快进来把裤子换了吧！这么大个人，还这样，羞死人啦！”

听了杨柳的话，明芳还真羞红了脸。

进了屋，杨柳说没感到肚子痛了，让明芳把澡洗了。可她父亲的裤子太大了，明芳穿在身上，就像穿上了裙裤似的。杨柳看在眼里咯咯笑着，只好去拿了一条自己怀孕前穿的牛仔裤出来。可她的裤子对明芳来说，又小了一些，穿上后就像女孩穿上紧身裤时那个样子，就惹得她大笑起来。她这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岔气，她又哎哟哎哟捂着肚子叫了起来。明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穿着杨柳的那条裤子搀着杨柳出了门。

一路上，杨柳哎哟叫着，还好！一路顺风，很少堵车，他们很快到了一家就近的医院。在妇产科做彩超体检时，医生说胎盘早剥，得立即安排做手术，否则孩子有生命危险。这个时候，明芳反而显得冷静沉着起来。他掏出手机准备给杨柳的父母打电话时，杨柳流着泪水阻止了他。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杨柳的话，在明芳的心中倾刻间掀起了波澜，他强忍着，硬生生让本该在眼里涌出的泪水变成了一股股暖流，迅速传遍了全身。护士很快推来推床，杨柳搂着他的脖子，自己爬了上去。明芳叫开护士，亲自推着杨柳，把她送到了手术室，直到医生要动手术了，才被护士叫到了门外。护士递给他的手术告之书，他也把自己当杨柳的家属把字签了。

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明芳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走着。一会儿，他担心孩子生下来后，太像自己，那样就瞒不过杨柳的父母了，到时候，他又如何向他们解释呢？他们会不会逼他把杨柳娶了啊？可他娶了杨柳，杨梅又怎么办？孩子如果长得像杨柳就好了，至少还可以瞒过他们！要是孩子又长得像他，也又像杨柳怎么办？明芳觉得这种可能也是有的！这个到时候也是不好解释的……想得多了，明芳到后来反而觉得无所谓了。既然命该如此，自己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丑媳妇迟早都是要见公婆的！都这个时候了，是逃避不了的……突然之间，明芳听到手术室里传来一声啼哭。不大一会，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招手让他进去。杨柳躺在手术床上正在做伤口缝合手术，一个护士正在用白布床单包裹着孩子。

“生了个小子，”护士说，“有7斤8两重！来，你是他父亲，就先抱抱吧。”

明芳迎上去，从护士手中接过了孩子。孩子脸上还粘有血迹，明芳看到他亲切极了，就觉得长得像自己。而实际上这个孩子的脸蛋长得更像杨柳，只不过在孩子的神态中，明芳看到了他自己的模样。

第二十三章

当杨柳的父母赶到医院时，杨柳已经从产房出来躺在了病房的床上。他们虽然嘴里唠叨着，责怪两个年轻人未及时通知他们，可看到母子都平安无事，洋溢在脸上的却都是喜悦。杨柳说肚子饿了，明芳急忙跑到街上寻了一家专卖土鸡汤锅的店，给她端了一锅回来。杨柳怀抱着孩子让他吃奶，还一边吃着，她妈一勺勺递到她嘴边的鸡肉。杨柳妈妈说孩子长得像杨柳，杨柳爸爸说男孩子长得像妈妈有福。作为孩子的父亲，明芳在这个时候却显得谨小慎微，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满怀喜悦，偷偷在一边一会儿瞧瞧孩子，一会儿看看杨柳。杨柳的胃口很好，居然把整只鸡都吃掉了！这在明芳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到了下午，杨伯伯因为单位有事离开了，杨柳妈因为要给孩子买一些换洗衣服和屎尿片，也上街去了。明芳就乘机抱着孩子玩着，没有到这个孩子居然在他怀里抿嘴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他笑了！”

明芳把孩子递到杨柳的胸前，杨柳接了过去。

“这么小就知道笑，少见！少见！”隔床那个上医院来，照顾儿媳妇的老太婆，也凑过头来说，“这么小的梦虫虫，要观音菩萨才逗得笑呢！”

“嘻嘻，明芳！老人家说你是观音菩萨呢！”杨柳说。

“不要乱说，杨柳！”

“小兄弟！我看你慈眉善目，也是菩萨心肠啊！”

“婆婆！他信佛，以前还出家当过和尚呢！”杨柳看了看老太婆，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了孩子的脸上，“明芳，这孩子脸型像我，可笑容像谁？嘻嘻，你看看！”

明芳知道杨柳想说什么，这孩子的笑容明明像他的笑容啊！可这个对他来说只能意会，是不可言说的。

“孩子的笑容到底像谁啊？”

听到声音，明芳大吃一惊，没想到杨柳的妈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两手空空。

“哎，出了医院，我才想起没带包包！身上没有钱，什么都买不了。”

明芳看了看床边的床头柜，杨柳妈的挂包还真放在那里了。

“他刚才笑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杨柳妈问。

“刚才他真笑了，我都看到了，”那个老太婆说，“笑起来就像你的女婿。”

明芳顿时紧张得惊悚了，这个时候杨柳出来替他解围了。

“还真像他爸爸的笑容，”杨柳说，“他爸笑起来的时候，就跟明芳的笑容差不多。”

但杨柳妈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带着疑惑的神情看了看明芳，又瞧了瞧孩子。

“我看这孩子总觉得和明芳有些像，”杨柳妈说，“干脆就让明芳做这孩子干爹吧。”

“好啊，好啊，”杨柳说，“明芳在我怀孕期间，几乎天天陪我散步，让他当孩子的干爹，名正言顺。”

“他不是这孩子的爸爸？”那个老太婆问，见没有人应答，她又说，“哎呀，我还一直以为他就是呢。”

杨柳妈一声叹息，拿了挂包就急着出门去了。

明芳感到了一片茫然，就像他平时想象的那样：自己就是这如大海一般尘世上漂泊的一枚落叶！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想到杨柳父母年龄大了，明芳琢磨着在杨柳出院前，自己白天晚上都得呆在医院照顾她娘俩了。可如果自己天天晚上不回家，杨梅和妈那里都是无法交待的。想来想去，他决定和杨梅实话实说了。杨梅在电话中详细询问了杨柳母子俩的情况，并答应替他向他妈隐瞒这件事。

在医院的走廊尽头，明芳枕在窗户上，一边和杨梅聊着，一边打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

“可你怎么向我妈解释？我一个星期都不回家呢？”

“你傻啊，”杨梅在电话中说，“我就说你接到单位通知，到北京参加书画展去了，要呆一个星期才回来，不就行了。”

“嗯，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明芳说，“想不到，你做人这么大度大量，谢谢你了。”

“嘿嘿，你这么客气，就见外了哈，”杨梅说，“只要这辈子我们能朝夕相处，我什么都不计较。”

“可你一点都不吃醋吗？”

“吃啊，可有用吗？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除了面对，我还有其他办法可想吗？……”

明芳听到杨梅在电话的另一头哭泣起来，听那声音好像特别伤心的样子……他自己也跟着哽咽起来。一想起自己和杨梅相识相恋这几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除了心酸，还有一种感悟就是在命运面前，自己和杨梅都是无能为力的。在他看来，自己也只有抱着逆来顺受这样一种精神，才能在这个世俗世界里苟且偷生。

当明芳重新出现在杨柳和孩子面前时，他的心情却又是愉悦的。特别是当他向杨柳宣布，在她住院期间他都会在医院陪伴她时，杨柳脸上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惊喜，更是让他感到欣慰。

“你好好想想，看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杨柳突然说，“用我的姓。”

“就叫杨明亮吧，”听了杨柳的话，明芳的话脱口而出，“小名就叫亮亮。”

“这名字，俗是俗，却也意味深长！”杨柳沉思一会说，“好，就这个名字了！”

明芳看到隔床那个老太婆和她的儿媳妇，常常朝这边看着，还显得偷偷摸摸的样子。她们应该是猜出他和杨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了，作为局外人只是不好打听询问罢了。所以，听到他和杨柳之间的对话，才会显出那个样子。

当杨柳怀抱着孩子，一句句叫着“亮亮”的时候，那个老太婆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心。

“我看你们俩个的关系不简单！”她转过身来说，“可你们干嘛偷偷摸摸的，骗你们的父母呢？现在恋爱自由！难道他们干涉你们吗？”

“老人家！我爸妈在的时候，可千万别这样说啊！”杨柳笑了笑，“我们的事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吧？”

“那是，那是，”老太婆略显尴尬，“我只是觉得……”

“妈，别人的事，你这么好奇干嘛？”老太婆的儿媳说，“别给人家添麻烦！”

“没事，没事，”明芳说。

“还说没事呢？”杨柳说，“那我一会就告诉我妈实情。”

“你……”

明芳刚要应答，却看到杨柳妈突然提着一大包东西，从门外走了进来。

“什么实情啊？”杨柳妈问，“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啊？”

那一瞬间，明芳哆嗦起来。

第二十四章

总算有惊无险，在医院照顾杨柳那一个星期里，在杨柳的配合一下，明芳度过了一次次惊涛骇浪，总算瞒过了杨柳的父母。可从今以后，自己再也没有可能逃离这个俗世，去深山老林和杨梅一起去比翼双飞、过他梦想中的那种“悠然见南山”的自在日子了。作为父亲，他得替自己的孩子以后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作一些打算和安排。而杨柳作为孩子的母亲，因为爱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违，未婚先育，既向他表明了决心，又何尝不是在向他示威啊？明芳感到杨柳这辈子都会和自己纠缠不清的！明芳怕她会逼自己和她结婚，就想赶在她提出这事之前，尽快和杨梅把婚结了。

有一天，在家里吃过晚饭，在陪母亲在小区散步时，他向母亲提出了想尽快和杨梅结婚的想法。

“杨梅是不是怀上孩子了？”母亲问，“你这个时候提出结婚？”

“我和杨梅认识也有两三年了，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

“她是不是已经怀上孩子了？”

“没有。”

“那你着急干嘛？”母亲说，“要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得首先怀上孩子，才能结婚。”

“妈，你这种想法是不是太离谱了？没结婚，怎么可能有孩子？”

“你不是已经和杨梅住在一起了吗？”

“那又怎么样？”

“要结婚，你得先让她怀上孩子啊？”

“为什么？”

“明芳，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我是怕以后，我们赵氏集团没有接班人啊。”

“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是说，在你之后！”母亲说，“你妈奋斗到今天，你以为容易吗？我不能让我辛辛苦苦奋斗了一生，才建立起来的事业后继无人！”

明芳沉默了，他本想告诉自己的母亲，自己已经有儿子了。可他又怕告诉她后，她会逼自己和杨柳结婚，而他想结婚的对象可是杨梅啊！

“我听刘颖说，杨梅做过子宫肌瘤切除手术，她是不是以后都难以怀上孩子了？”

“妈，难道她怀不上孩子了，我就不能娶她了吗？”

明芳看到母亲沉默了一会，然后，停住了脚步。

“可以呀！不过，我得想办法把你们的国籍换成外国的，有的国家允许一夫多妻！”

“妈，那怎么行？我只爱杨梅！”

“如果你对她的爱，让你没有后代！你还爱得下去吗？明芳，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不要总是沉浸在你那个虚幻的世界里！生而为人，我们还是好好的做一世人吧！不要总是想在人间成佛！人间都是。”

“妈，你不是也信佛吗？怎么这么说？”

“妈信佛，是想让佛保佑我，在这一世好好的做好一世人，你妈没有你父子俩那么贪心。”

母亲的话让明芳受到了震撼，他觉得她这一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你同意以后不反对娶两个或者三个妻子，”母亲说，“我也可以同意，你马上和杨梅结婚。”

“妈，我没那么大的福气！”

“怎么没有？我赵氏集团的公子没有这样的福气？谁才会有？结婚后，我就把你们移民到国外，国藉换了，娶个三房四妾都是很正常的事，又不违法！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

“你要和杨梅结婚，你就得答应我这样做！否则，免谈！”

看到母亲的口气这样强硬，明芳想尽快和杨梅结婚的想法，似乎就此搁浅了。可他突然灵机一动，很爽快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好，妈！如果我和杨梅结婚后，一年内怀不上孩子，就任由你处置。”

“你可要想好了，你虽然是我的儿子，可你也是个男人，是个男人，说话是要算数的。”

“这个当然！”

“那好，”母亲说着，突然转了个弯，向回走了，“你注意一下陈香，论人材论学识论人品，她不知比杨梅高了多少！我觉得她做我们家的媳妇比谁都强！”

“妈，我爱的是杨梅。”

“我又不是阻止你娶杨梅，我是想让陈香做你的二房。”

明芳搔了搔脑袋，他觉得自己真的移民到了国外，如果要娶二房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杨柳，而不是陈香。

回来家里，明芳看到杨梅和刘颖、陈香正在客厅玩牌呢。在这个家里，每天晚上都有欢声笑语，明芳虽然喜欢家中这样的氛围，可一向过惯了孤单寂寞日子的他，总觉得若有所失。一个人过日子，他觉得自在啊，还不需要迎合人。可人一多，别人笑，你还得陪着笑，不然就显得不够礼貌。明芳常常为这个心里烦着呢。这不，明芳呆在客厅闲得没事，正想到书房看书，就被陈香叫住了。

“公子，你也来玩玩吧，”她说，“杨梅姐把我都教会了，我们在‘拱猪'呢，很好玩的！”

“你们玩吧，我要去看书。”

“嘿嘿，明芳哥，”刘颖插话了，“你把生活都过得这么有意义，有意思吗？还是过来玩玩吧。”

“是啊！公子，一张一驰文武之道，该放松就放松。”

“我去看书就是放松自己啊，”明芳说，“你们玩吧！”

明芳正要走开，却被一言不发的杨梅拉住了胳膊。

“陪大家坐会吧，”杨梅说，“白天大家都在忙上班，回到家里图个什么？不就图一家人在一起温馨吗？”

看到杨梅也这样说，明芳也只好坐了下来。而这时，刚回到家里就回到自己卧室换好睡衣的母亲，也下楼来了。

“明芳，你要学会合群，”母亲说，“这还是在家里，你都这样！如果像我这样每天都要应酬，那你怎么办？”

明芳挨着杨梅坐着，看她怎么打牌，看了一会，就站了起来。

“这样吧？你们玩你们的牌，”他说，“我去拿本书下来看。”

“公子，你来玩吧，”陈香说，“我把位置让给你！”

“我觉得玩这个没趣。”

明芳说着就站起来离开了，这次，杨梅并没有拉着他。明芳到书房拿了一本《唯识经》下来，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书，他的母亲就在他旁边看电视台的文艺节目。

第二十五章

在汹涌澎湃大海一般的命运面前，明芳感到自己坐在一艘漂泊不定的小船上，随时随地都有倾覆的危险，还常常提心吊胆。在客厅里，他才翻看了两页书，搁在裤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秋霞的父亲打来的，在电话里，他说话带着哭腔，说秋霞自杀了，但还有一口气在，正在一家医院抢救呢。

“她傻啊，就是为了你啊，”刘三说，“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近段时间屡屡受到刺激的明芳，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突然“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明芳双手捂着脸颊，在尽情渲泄的同时，又感到了朝他一波波涌来的骚动。

“明芳，怎么啦？”

“明芳，明芳……”

“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公子！公子……”

感到渲泄得差不多了，明芳才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秋霞她爸说秋霞自杀了，”他说，“正在医院抢救呢！”

“又是跳桥吗？”杨梅问，“那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那你们赶紧去。”明芳的母亲说，“如果抢救过来了，好好劝劝她！这孩子也是，天下的男人那么多！偏偏为了明芳要死要活的。”

“幺姨，明芳是她的初恋！”刘颖说。

“他们不是分开两年了吗？这个时候还……哎，也难怪！她应该是后悔了吧？”

“妈，别说了！”明芳说着站了起来，“人都那样了，还说这些干嘛？”

“那你们快去吧，你们别让明芳开车！”

“我开！”

刘颖和陈香几乎同时说到，然后相视一笑，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又立刻严肃起来。在去医院的途中，明芳感到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直把头枕在了杨梅臂膀上。这个时候，他觉得只有杨梅才能把他从深陷的旋涡中拔出来。

“我该怎么办？至从我和她分开后，我又没召惹她，”明芳说，“她读大学，应该四年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读了两年就不去读了？我也不好问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和她前男友分开了，才堵气不读书了！”

“到了重庆你们又是怎么联系上的？”

“还是有一次，刘颖叫我到磁器口去见她爸！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是亲戚呢！我在嘉陵江边捡了两块石头，为了给石头配底座，我去找了一次她爸……”

“后来，她叫我去她家里吃了几次饭。”

“她那是旧情难忘啊，”杨梅说，“你也是的，平白无故又去召惹人家。”

“我没有，我告诉过她，我和你在……”

“那她还？”

“是我们家公子长得帅啊，”陈香在前排插话说，“哪个姑娘见了不倾慕啊？”

“陈香说的是，”正在开车的刘颖搭话说，“杨梅，也不怕你笑话，我对明芳哥也动过心呢，嘿嘿！”

“他可是你表哥呢！”杨梅说。

“可那个时候不知道啊，如果他不是你男朋友，我早就展开攻势了。”

“哈哈！你这叫夺友之夫。”

“你们只要还没结婚，就不算，”刘颖说，“这叫公平竟争。”

“刘颖，你太可怕了，以后，得把你防着点！”

“你防的，不应该是我吧？”

刘颖的话刚说完，整个车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都不说话了。而这时的明芳却在心里寻思着，当秋霞被抢救过来后，自己如何去面对她呢。

来到观音桥324医院，明芳在内科大楼的抢救室门前找到了秋霞的爸妈。明芳显得着急的样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个人在家吃了一瓶安眠药，”刘三说，“我们回到家里，看到她在睡觉，等我们把饭菜弄好了，去叫她！才发现不对劲！怎么叫都喊不醒！床头柜上放了个空瓶瓶！我一看，是安眠药。”

“怎么还没出来啊？”明芳问，“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

“在洗胃，”刘三一双手合十，在肚子那个地方搓着，一双腿似乎在打颤，“都进去很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叔，不会有事的，”站了旁边的杨梅说，“秋霞福大命大。”

“哎，她要有福就不会这样了，”刘三说着，就伸手拉着明芳往走廊的尽头走，“明芳，你跟我走，我问你点事！”

来到了走廓一头的窗户处，刘三才松开了明芳的手。在灯光下，刘三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显得亮锃锃的。

“明芳，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身边一天到晚都是些什么人？”刘三显得气喘吁吁的，“要不是我今晚亲自看到了，我还真不相信秋霞的话！”

“叔！到底怎么啦？”

“秋霞说你现在是个艺术家了，到处沾花惹草！变成了个花心大萝卜！每天都有几个美女在身边！还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个富婆认作了自己的妈妈！……”

“叔，那是秋霞不了解情况才……”

“你和秋霞青梅竹马，不是一块长大的吗？你的情况她还不了解？”刘三说，“你从小就是个孤儿！你师父也是我的师父，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的！你的情况，我们还不了解？”

“叔，我是说近几年的事，你们不……”

“明芳，这个那个就不说了！我问你，之前你不是和秋霞耍得好好的吗？她怎么现在为了你，要死要活的了？”

“叔，我和秋霞就没有真正耍过朋友，我们只是从小耍到大，像朋友一样！”

“你还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常常跟你在一起耍，她要没那个意思？会跟你来往？”

“叔，是这样的。”眼看着自己和刘三说不明白，而刘三也好像听不明白的样子，明芳也显得着急起来。“两年前，我在帮你家开出租车时，秋霞就在学校耍有男朋友了！后来，我出了车祸，被师父送到菩提山去出家了，秋霞还带着她男朋友到那里来看过我呢！她那次来，也是向我道别！叔，也是阴差阳错，我出家后不久，杨梅一直都没放弃我，我后来为她还了俗！在长寿菩提古镇开客栈期间，无意中遇到了我师父的大同同学，他在艺术馆上班，就把我的书画作品拿去参展！结果得了个一等奖，后来，艺术馆把我特召了进去……那天，我为了给石头配底座，才想到来找你，才又和秋霞有了联系。其实，在此之前，我们有两年都没联系过了。”

“那她现在为啥为你要死要活的？”

“叔，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那好吧，我暂时相信你的话，等秋霞醒了，我得好好问问她。”刘三皱了皱眉头，“还有，我想问你！你睡过她没有？不然，她怎么……”

“叔，我发誓！我和她绝对没有。”

“那？那这个孩子怎么……好了，那我们过去，估计，不一会，她就出来了。”

这时，明芳裤包中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到是杨柳打来的，就把电话挂了。可刚挂掉，对方又拨了过来。明芳看着刘三逐渐远去的背影，接通了电话。

“明芳，快到324医院来吧，亮亮发高烧了。”杨柳在电话中说，“我爸出外和朋友喝酒去了，我和妈正往医院赶呢。”

明芳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他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浑身都有气无力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回到抢救室门前，秋霞都还未出来。明芳想了想，就让杨梅她们先回去。

“你们先回去吧，”明芳说，“我怕秋霞一会儿出来，见到你们又受到刺激。”

“你们走吧，”刘三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明芳留在这里就行了。”

看到杨梅和陈香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明芳就朝她们使了使眼色。而刘颖是个局外人，这个时候，她反而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杨梅、陈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刘颖说，“明芳哥说得对，秋霞这个时候最脆弱了，如果看到我们在，心里反而不高兴。”

“公子，那我们先回去了。一会你要回家，就给我们打电话，我开车来接你。”

“不了，一会我自己打车回来。”

“那你早点回来，”杨梅说，“我等你回来。”

看着杨梅她们走到了电梯口，明芳才想到自己今晚上有可能回不去了。

“杨梅，你不用等我回来，”明芳说，“你自己早点睡，我说不定多晚才回来呢。”

明芳看到杨梅回过头来，似乎有点埋怨他似的。明芳向她挥挥手，他想用这种方式向她表示歉意呢。站在杨梅旁边的陈香，好像心情也挺沉重似的，但她还是举起手来，也挥了挥。杨梅他们离开后，刘三夫妻俩才显得松了口气的样子。

“明芳，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她们的？一个个长得像模特似的。”秋霞妈说，“也是哈！有这么多美人围着你转，你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我们秋霞呢？”

“不是的，嬢嬢，我和秋霞就没有做过男女朋友。”

“那你们还来住那么密切？”

“我们从小玩到大，是兄弟伙。”

“如果没遇到这几个美女呢？”

明芳觉得再和她说下去，也是说不清楚的，就沉默了。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杨柳说她们已经到了324医院儿科了，问他什么时候能赶到？他回答说一会就到，就把电话挂了。

“叔，我得到儿科去一趟，我们馆长的孙子发高烧了，他让我过去帮帮忙。”

“我明明听到是个女人的声音啊？”秋霞妈说。

明芳听她这么一说，脸都红了，正准备解释，刘三却向他挥了挥手。

“明芳，你快去吧！人家是你的恩人，帮帮忙应该的。”

“叔，那一会秋霞出来了，给我打电话。”

“好，你去吧！”

儿科大楼就在内科大楼的斜对面，当明芳慌忙火急赶到那里时，医生已经在亮亮的头上挂上吊针了。亮亮在杨柳的怀抱斜躺着，明芳的到来居然让他手足舞蹈起来。

“你看，他认识你呢，”杨柳说，“亮亮，干爹来了。嘻嘻，明芳，亮亮笑了，他也不怕痛。”

“明芳，亮亮这孩子和你挺有缘，”杨柳妈也被孩子的笑容逗乐了，“他看到你这么开心。”

此刻的明芳，看到孩子的笑容，心情也平伏了下来。他把食指伸了过去，亮亮居然用自己的小手握住了它。那一刻，孩子身上散发出的乳香和那只稚嫩的小手，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一股暖流迅速流遍了全身。

沉浸在一种温馨的氛围里，明芳沐浴在亲情中，从窗户那边，哪怕吹进来一点点凉风，就让他觉得不合时宜。他过去关上窗户那条窄窄的缝隙时，杨柳又上他重新打开了。

“要留条缝才透风，”杨柳说，“又不冷！你关了干嘛？”

“也不知道怎么啦？遇到点风，我就打哆嗦，”明芳又回到了床边，“我怕亮亮冷着了。”

“这病房里空气那么差，不透风怎么行？”

明芳刚要在床边坐下，手机铃声响了。他在屋外的走廊里接的电话，刘三说秋霞出来了，还活着。明芳松了口气，又回到了病房。

“伯母，杨柳，我得去内科楼一趟，我有个同学在那里住院，我去看看再回来。”

“嗯，你去吧！”杨柳妈说。

杨柳笑了笑，拿着亮亮的手向着他摇了摇，算是给他做再见了。

来到内科大楼，在一间病房里，明芳看到秋霞的脸惨不忍睹，像一张白纸似的，不禁潸然泪下。秋霞还在沉睡，明芳感到眼前的世界与她是隔离的，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刘三夫妇虽然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可看上去却显得踏实多了，毕竟秋霞活过来了。

“她能吃东西吗？”明芳问，“我上街给她买些回来。”

“医生说，等她醒了再看，”刘三说，“他们已经输过营养液了！”

“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医生说，估计要明天！”

“叔，我还没想好，在她醒来时，怎么劝她呢！”

“到时候陪陪她就行了，不用劝。”

“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做这样的选择呢？”明芳自言自语，好像说给自己听似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谁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秋霞妈没好气的样子，“你一天花天酒地，当然过得快活了！我们家秋霞……”

“嬢嬢，我不喝酒。”

“我这是打比喻……”

“你说这些干什么？”刘三说，“明芳怎么过日子，有你什么事？”

“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想的到底什么？”

“那你别提明芳！”

“秋霞还不是因为他……”

“嬢嬢，我和秋霞真不是在耍朋友。”

“我叫你不要再为难明芳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人老实，”刘三说。“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了。”

三个人之间，话就此打住了。明芳掏出手机玩着，不时看看秋霞。就那样坐了约一个小时，他的手机铃声又响了，他到病房外接的电话。杨柳让他回去，说亮亮的水已经吊完了。她已经让她妈回家了，她让他晚上在医院陪着她。回到病房，明芳实话实说了。

“刘叔叔，我得到儿科去了，馆长让我帮忙照看一晚上。”

“好，你留下来也没啥事，你去吧！秋霞什么时候醒来，我就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

“你还让他来干什么？”秋霞妈说，“秋霞和他又没关系。”

明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灰溜溜走了。

第二十七章

当明芳向杨梅提出结婚时，他看到杨梅面无表情，直接就拒绝了。当时，他俩正在小区散步，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停止了步伐。

“在长寿菩提古镇时，你不是提出过吗？”明芳盯着杨梅的眼睛，“怎么……”

“彼一时，此一时也！”杨梅吹了吹嘴角的发丝，“现在情况变了。”

“什么变了？”

“你的身份变了啊？还有，你也不是一个孤儿了，你已经拥有一个家了。”

“什么意思？”

“现在，你还像那个时候那样，需要一个家吗？”

“当然需要了，”明芳说，“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家。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可我怎么觉得你心中的这个家，总是揺摇欲坠呢？”杨梅又向前走了几步，明芳跟在后面，他们的身影又陷进了夜色里。“你还是先处理好你和杨柳的事吧！你和她都生孩子了，她娘俩你能轻易放弃吗？”

他们在一处树荫下，又停了下来。往前走几步，又会走进一盏路灯的光亮里。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共同来面对这件事。你也知道，我那纯粹是失足！”

“按庙门师父的说法，你那个并不叫失足，而是业力的缘故吧？”杨梅的语气依然平静，“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就按你的说法，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是啊！这辈子我和你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现在是说不清楚的，这个还得看我们是什么因缘。”

“别这样想，杨梅！”明芳说着，牵上杨梅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在光亮中，他又可以看清杨梅的脸了。“我们去把结婚证扯了，我们就是夫妻了。”

“可杨柳她娘俩怎么办？你能昧着良心吗？”

“我不是给你讲过吗？杨柳说过了，只要你两年内回来，她就不会纠缠我了，还会把孩子送给我们养，她另外嫁人。”

“明芳，你想得太天真了吧？她正一步一步收紧拴在你颈上的绳索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想啊，这天底下，会有一个母亲轻易把自己的骨肉送人吗？”

“我妈不就是把我送到了师父那里吗？”

“你妈那时是走投无路了，而且，她也没有把你送给其他人，而是把你送到了你的生父那里！尽管你的师父生前并不知道你是他的孩子！可你的母亲却是那样想的，你的师父会想到的！”

“照你这样说，杨柳把孩子送到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啊？”

“能一样吗？杨柳已经走投无路了吗？还有，杨柳的父母舍得把孩子送人吗？如果有一天，杨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你又会怎样？这些你都想过吗？”

听了杨梅的一席话，明芳的一双腿颤抖起来。

“你看你？怎么哆嗦起来了！你还是个男人吗？放心吧！到了这种地步，我都没有离开你，我会和你一起应对的。”杨梅说，“这段时间，我也常常在想！既然你在我遇到磨难时，一直都不离不弃！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

“因为，我对你的爱，超过了人之常情！”明芳若有所感，“我有胸怀包涵你的一切。”

自己的这句话，居然逗得杨梅焉然一笑，她双手握成拳头，朝他胸脯打来。当明芳握住她的拳头后，她的一双眸子突然变得深情起来。

“明芳，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不想要我了。”她说，“我这条命是你从长江里救起来的，当然也就是你的了。”

明芳把她拥进了怀里。无意中，他发现挂在树梢上的月亮是圆的。

散完步回到家里，明芳看到母亲和刘颖、陈香在客厅玩纸牌“斗地主”。看到杨梅回来了，母亲就把位置让给了她。因为杨梅，明芳也已经习惯了住在这幢金壁辉煌的别墅里，尽管他常常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福份。母亲告诉杨梅说，第二天就得陪她回广州呆上一段时间。

“明芳不愿意回公司来，”母亲抚着杨梅的肩头说，“你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就得逐渐担起重担了，明天陪我回广州总部去。”

“妈！我行吗？”杨梅说，“我怕干不好。”

“怎么不行？跟着我慢慢学，一两年就知道如何管理了，”母亲说，“你文化比我高，只要足够坚强，能屈能伸，有肚量，肯用心！就一定行！”

“好，妈！我就听你的！”

“杨梅，另外，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母亲说，“那个秋霞为了明芳，要死要活的，我想把她招到公司来！慢慢培养她！”

“妈，这样不妥吧？”明芳站在杨梅旁边，看到她摸了一手好牌，他说：“这样做，不是自讨没趣吗？”

母亲并没有搭理他，反而追问杨梅对这件事怎么看？

“妈是看上了她的忠诚吧？”杨梅说。

“有眼光！”

明芳看到母亲拍了拍杨梅的肩膀。

“公司迟早都是你们的！这个姑娘肯为明芳去死，今后，只要你们好好待她，方方面面不亏待她，她一定是个有用之才！”

“妈，你想得太远了！”杨梅说。

“今后公司交给你们后，没几个忠心耿耿的人支撑着，是运转不灵的！”母亲说，“从今以后，你们就得物色一些忠诚可靠，又有潜力的人，把他们收到公司里边来。”

“好！”杨梅打了一张牌出去，“妈，我们知道了。”

“儿女情长，不如把事业做大做强！”母亲说，“一个人，只要有了事业，还愁什么儿女情长？到时候什么都有了。”

“幺姨，你这样说，不对吧！”刘颖嘻嘻一笑，“我怎么没看到你身边有……”

“刘颖，你怎么没大没小的？”杨梅说，“大人的事，有你这样问的吗？”

明芳看到一片阴影，从他母亲的脸上掠过，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啊？我是把心思放到事业上去了，现在岁数大了，就更没有那个心思了，我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吗？”

“那是，那是！”陈香说，“我们董事长是什么人啊？能对那些臭男人感兴趣？”

“陈香，你这样说不对吧？”刘颖说，“明芳哥是臭男人吗？我看你喜欢得很啦！”

“我又不是说他。”

杨梅假意咳了两声，满屋子立刻安静下来。

第二十八章

至从杨梅和自己的母亲离开重庆，去广州后，明芳就很少回到鸳鸯的家里住了。尽管陈香每天都会打电话来，让他回家去住，明芳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住在了艺术馆自己的单身宿舍里。相对自由的明芳，按照自己原来的习惯，天不亮就跑到艺术馆后面的鸿恩寺公园，在那颗菩提树下坐禅打座。到了晚上，为了帮助秋霞尽快从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几乎天天晚上往她家里跑，也不怕秋霞的母亲常常给他脸色看。毕竟自己和秋霞一块长大，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外人难以理解的。秋霞那颗冷若冰霜的心，也慢慢被他那温火一般的耐心温热了，还答应等他母亲从广州回来后，就到他们家的公司上班。在和秋霞的父母商量这件事情时，明芳承诺，他和他的母亲今后一定会把秋霞当做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的。明芳的话，秋霞的爸爸刘三深信不疑，可秋霞她妈却显露出了疑惑。

“明芳，不是我不相信你！”秋霞妈说，“你和秋霞又不是男女朋友，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家秋霞这么好呢？”

“嬢嬢！难道你忘了吗？我高中毕业，刚出社会那会，秋霞是怎样帮我的？我不是给你们家开了一段时间的出租车吗？要不秋霞在你们面前替我说好话，我能找到那份工作吗？另外，我和秋霞一块长大，我们之间虽然从未真正耍过朋友，可我们也像兄妹一般了，那份情，这辈子我都是要呵护的。”

“你说得这么好听，可你妈呢？还有你那个杨梅呢？她们会像你这样想吗？”

明芳小心翼翼，看了看秋霞，她似乎正沉浸在刚才他和她妈的一番话里呢。

“这个事，还是我妈主动提出来的呢，”明芳说，“她说秋霞既然可以为了我去死，那就说明在秋霞心中，我被她当成了亲人了，所以，我妈才想到让秋霞去的。”

“那杨梅呢？她不吃秋霞的醋？”秋霞妈说，“她就不嫌秋霞呆在身边碍眼？”

“嬢嬢，那是你不了解杨梅，她的肚量大着呢！她要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她也成不了我的女朋友！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男女之间那点私情！我们爱是大爱，超过了一般的儿女私情！”

明芳刚把话说完，就看到秋霞点了点头。

“我和杨梅都是佛家弟子，彼此都慈悲为怀，在常人看来，不可接受的，我和她都能相互包涵！”

“我不信呢！”秋霞说，“作为一个女人，不会为自己的男人吃醋？”

“吃醋归吃醋，可她不会计较的。”

“明芳，你又不是火眼金睛，女人的心，是海底的针，你是看不懂的！”

“你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刘三突然插话说，“人家明芳诚心诚意的，他要不是一番好心？都这样了，还会呆在这里听你的废话吗？”

“我还不是担心我们秋霞过去了，会吃亏！”

“只要明芳在，她会吃什么亏？”刘三说，“这件事，既然是他妈主动提出来的，她也会照应的。”

明芳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秋霞。秋霞的一双手搁在桌上，规矩得像个刚刚懂事的孩子。

刘三的话，就算是一锤定音了。明芳和秋霞说好，等他母亲从广州回来后，就来接她去他家公司报到。在开车回艺术馆的路上，搁在裤包的手机连响了好几次，因为开着车，明芳都没敢去掏出手机。回到艺术馆停好车后，他才看到电话是杨柳打来的。他拨通了她的电话，杨柳说她正在他宿舍门前等他呢。

要到寝室时，明芳果然发现杨柳在宿舍门前踱来踱去。

“你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刚进门，明芳就打开了灯，跟在他身后的杨柳随手关上门。

“我去一个同学家玩去了！”明芳在床边坐了下来，“去散散心。”

杨柳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明芳往后躺了下去，把头枕在了叠好的被子上。

“亮亮怎么样？他这两天还好吗？”

“你还知道问？”杨柳说，“几天都不来看我们，我看你是不想要我们娘俩了。”

“我敢来吗？如果我天天来，你爸妈会怀疑的。”

“有什么好怀疑的？你一个单身汉，晚上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况且，我父母又没把你当外人。”

“那也不能常常来啊，毕竟，我是个外人。”

“你已经不是外人了，我和你都已经有孩子了，你怎么还是外人？”

“可你爸妈并不知道啊。”

“这还不简单，我告诉他们就是了。”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犯傻？”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别让我守活寡。”

明芳还没回过神来，杨柳就像向他俯下身来………几番挣扎，明芳终究未能敌过来诱惑……尽管事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可耻到了极点……

起床后，杨柳就像这个寝室的主人一样，满屋子做起清洁来。

“家，就要像个家的样子，”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样住起来才舒服。”

正在悔恨交加、感到后怕的明芳，似乎听而不闻，在恐惧中他默默流出泪来。如果杨梅知道了他和杨柳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是不会原谅他的！一想到杨梅会离开他，他就受不了——那是他绝对不可接受的！毕竟，他和杨梅风风雨雨一路走到现在，每一道坎迈过去，都是很不容易的。

“杨柳，我求你一件事。”明芳擦掉泪水，在床上坐了起来。“你我之间发生的事，你千万别告诉杨梅。”

“杨梅？她现在在哪啊？你们又见面了吗？”

“你别问这个，我只求你答应我。”

“她还会回到你身边来吗？”杨柳向着他笑了笑，“我们都有孩子了，她不会回来找你了吧？”

“其他的，你别管，你就回答我吧。”

“我有那么傻吗？”杨柳拿着抹布，嫣然一笑，她又开始擦椅子了，“我都和你有小孩了，还画蛇添足干什么？”

“那你原先说的话还算数吗？”

“算数啊，可我也相信这辈子，你都不会抛弃我娘俩的。”

“我当然不会那样做了，但我不可能娶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舍不得杨梅。”

“嘻嘻，明芳，你也太贪心了。”

“不是我贪心，杨梅本来就在你之前，”这个时候，明芳已经穿好衣裳下床来了。“我和你之间，只不过是个误会！”

“这个不叫误会，是缘份。”

明芳觉得和她再争论不休，也没多大意思。只要杨柳答应见到杨梅后，不打胡乱说，他和杨梅就还会有一线生机，他能确保这个就行了。

第二十九章

面对杨柳的步步紧逼，明芳除了乖乖就范，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可以应对了。还好，杨柳还没有逼他和她结婚，在明芳看来，这也是杨柳对他释放出的最大善意了。要不然，他就真的走头无路了。

有一天中午，明芳被逼正在和杨柳在自己的宿舍里苟且，陈香打来电话说，一个衣着打扮像个农民工的无赖，在公司大门大吵大闹，居然说是他的父亲！她没敢报警，让他赶紧过去一趟。挂了电话，明芳这才从莫明其妙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对杨柳说，有点急事，他得出去一趟。杨柳嚷嚷着也要一块去。明芳东拉西扯，终究也没能犟过杨柳，就索性豁出去，让她和自己一块去了。丑媳妇是迟早要见公婆的，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的！一路上，明芳这样想着。他和杨柳的事，如果让自己的母亲知道了，说不定能得到更好的解决，可杨梅的脸面就没有地方搁了！可杨梅是知道这个事的，她也正为此烦恼着呢！让这件事暴露在母亲面前，如果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对杨梅和他而言，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来到两江幸福广场，明芳在自家公司的门卫室里，见到了陈香和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一个穿着打扮都像农民工的人。

“你就是明芳吧？”

那个人见到明芳后就迎了上来，还伸出了一双手，似乎要和他握手的样子。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在一瞬间出现的幻觉里，明芳感到了他对待自己的那份亲切，就觉得他们好像曾经生活在一起似的！可自己的母亲分明说过，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师父啊！

“你妈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她和你在一起的相片，正好我一个朋友看到，就转发给我了。”

那个人紧紧握住了明芳的手，“我来找你们并不是想贪求什么富贵，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所以，就找上门来了。”

“大爷，到底怎么回事啊？”陈香问，“我们董事长认识你吗？”

“怎么不认识啊？三十年前，她怀着孩子从重庆到广州来找我！你不知道，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在南岸十一中一起读的高中！我们在高中就耍朋友了。当时，我听说她在我离开重庆后，又耍过一个男朋友！就以为她怀上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嘲笑了她一番，就没让她跟着我！她只好一个人走了。”

“那你现在还来找他们干什么？”陈香说，“你这样无情无义。”

“我那时，真的不知道赵静怀的是我的孩子啊，那时，我也是气不过啊！她竟然在我离开重庆不久，就又耍了一个男朋友，还怀着孩子找到广州来了。我怎么知道她怀里的孩子是谁的？作为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也不该来找他们吧？你觉得有意思吗？”陈香说，“更何况，你也确实不了明芳哥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怎么不敢？”那个人还紧握着明芳的手，可他的目光却越过了明芳的肩膀，看着明芳身后的陈香。“如果我没在相片中、在明芳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就不会找上门来了，现在不是可以做亲子鉴定吗？我可以和他到医院做一个啊。”

“公子，你别听他胡说，”陈香说，“一切还是等董事长从广州回来后再说吧。”

那个人松开了明芳的手，明芳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呆在他右侧的杨柳，感到受到震撼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吧？他明白震撼到杨柳是些什么。而这时，陈香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她注意到杨柳了。

“明芳哥，这位小姐，我怎么没见过啊？”

“陈香，她叫杨柳！”明芳退了一步，好让陈香和杨柳打招呼，“她父亲是我的领导，我和她是好朋友。”

“嘻嘻，我家公子结识的朋友，一个个都是美女哟。”

明芳看到陈香和杨柳的手握在了一起，还寒暄起来。

明芳走上去和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闲聊起来。他自称叫陈军，还自我介绍说，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到广州下海经商失败后，就一蹶不振，然后辗转各地在建筑行业打起工来。后来，因为迷上了赌博把所挣到的钱输了个精光。再后来，就回到了重庆南岸老家，随便娶了个村姑把婚结了，生有一女。现在也一直在建筑工地打工。

“但我一直惦记着你妈！特别是我在一些同学那里听说她当了大老板后，就更是经常打听她的消息了！”陈军抹了抹嘴巴说，“你妈来广州找我时，对我说她怀上的是我的孩子，当时因为误信谣言，就没信她的话，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人，还是蛮封建的，我恨她在我离开重庆后，又另外找了一个男人做男朋友。听说那个人还是个大学生，是个画家！”

明芳听到他这样说，心中就有个谱了。他说的那个男人分明是自己的师父疗和尚啊，他师父的确是西师美术系毕业的大学生。可自己的母亲明明说自己的父亲是师父啊，这个叫陈军的人又找上门了，难道这里边另有隐情？

“这样吧，叔叔，就凭你一面之辞，我就认了你，也不是个事儿。”明芳说，“你先回去，等我母亲回到重庆后，我再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把电话留下吧！到时候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好好好，明芳，你妈回来，你就好好问问！我也不想贪求你们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这世上？搞清楚了，我心里才踏实！”

明芳看到他边说边往外走，就急忙让陈香安排公司的车送他一下。

“公子，你怎么这么善良啊？”陈香说，“情况都还没弄清楚。”

“就凭他和我妈同学一场，都应该……你顺便记下他的电话。”

“好吧！”陈香转过身去，拍了拍陈军的肩膀。“大爷！跟我走吧！我家公子发善心了。”

“明芳，”陈军在门口突然转过身来，“那我走了。”

明芳看着他，总觉得真的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这时，被陈香赶出去的保安回到屋里来了，明芳正要和他打招呼，却未想到被杨柳狠狠地揪了一下，痛得他“噢噢”叫了起来。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明芳只顾着痛了，就没理她，杨柳又把手伸了过来……

第三十章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明芳接到杨梅打来电话说，明芳的母亲让她留在广州总部学习一段时间，她一时半会不可以回重庆了。

“你妈坐晚上六点钟的飞机回重庆，你还是到飞机场去接她吧！”杨梅说，“我看她这两天忧心忡忡的，我听陈香打来电话说，平白无故，你又钻出一个爹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芳就把那个自称叫陈军的人来找他的事给杨梅讲了。

“那个人应该和你妈做过朋友，看到她如今发达了，就找上门来了！应该是贪图富贵吧？”

“他应该没那种想法，”明芳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我和他明明没见过，可我总觉得好像和他在哪里见过似的！太奇怪了。”

“哈哈哈，是在上辈子吧！”杨梅说，“说不定他还真是你的父亲呢！如果再来找你，可要好好待他。”

“可我妈，明明对我讲过，我的师父才是我的父亲啊？”

“妈应该是有难言之隐吧？”杨梅说。“好了，其他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明芳本想和她商量，把他和杨柳的事向他母亲坦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刚挂掉电话，陈香就打电话来了，问他晚上愿不愿意和她一块去接他妈。明芳让她自己去，到时候他自己开车到机场去。在明芳看来，趁这次到机场去接母亲，顺便叫上杨柳去见她，并坦白他和她之间的事，是最好的不过的了。因为杨梅不在啊，也不至于让她扫了面子！这事越早向母亲坦白越好，如果再拖下去，杨柳和自己纠缠久了，这个结就更不好解了。在明芳心中，他母亲见多识广，还能管好那么大一家公司，她就应该足智多谋！想到这里，明芳就给杨柳打去了电话，问她晚上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去接他母亲，没想到，杨柳很爽快就答应了，还让他到时候到她家里去接她。

到了晚上，明芳和杨柳提前半小时赶到了江北机场。在候机大厅，陈香和司机小丁已经等在那里了。再次看到杨柳，陈香流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对她视而不见似的，只是一味讨好明芳。而杨柳不卑不亢，只是盈盈的笑着，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风度。当刘颖陪着母亲从出机口出现时，显得比众人高一头的明芳挥了挥手，她母亲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了，朝他笑着。

从未见过杨柳的刘颖，似乎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感到特别的惊讶，特别是在明芳向自己的母亲介绍杨柳的时候。

“明芳哥，”刘颖半开玩笑似的，“你身边到底还有多少美女哟？一不小心，突然就钻出来一个。”

“刘颖，她爸和我师父和你爸是大学同学，我只是没告诉你罢了。”

“明芳哥，你是开玩笑吧？”

“她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明万！在重庆书画届，谁不知道他啊。”

“嘻嘻，说真的，明芳哥，我就知道你。”

“我和杨柳是在长寿菩提古镇认识的！妈，”明芳说，“后来才知道她父亲和我师父是同学，我进艺术馆，还是杨伯伯介绍的。”

“好好，杨柳，谢谢你们了！”母亲突然拉着杨柳的手说，“要不是你们家关照，我儿子也没有今天。谢谢了！”

“阿姨，明芳他自己有那个本事，没想到第一次参展，就得了一等奖！”杨柳说，“他是个天才。”

“是吗？哈哈，明芳至今都没让我看过他的书画呢。”母亲说，“不过，他的师父，也就是他的父亲，倒是一把好手，他的那些书画，至今都还存在我心里呢！”

明芳看到杨柳大大方方的，陈香和刘颖的气质在她面前，显得俗气多了。也许是单独和杨柳处久了缘故，明芳这才感到了杨柳的与众不同。

回到金开大道靠照母山一侧鸳鸯的家里，家里的保姆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粤菜。明芳生怕杨柳拘谨，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她有说有笑的。而杨柳依然显得从容不迫，这样的范，明芳看在眼里，直感到自己对杨柳了解太片面了。或许是看出了杨柳和明芳的关系不比一般，平时落落大方的陈香，反倒显得郁郁寡欢起来。而刘颖好像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就在饭桌上拿陈香开心，陈香就是一言不发。

尽管明芳已经开过荤了，除非迫不得已，他是不会吃荤菜的。

“明芳哥，”刘颖说，“我看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哦！这么多生猛海鲜，你也不碰一下？”

“他就这个样子，”杨柳说，“每次到我家吃饭，我妈知道他不吃荤的，都会专门为他弄两个素菜。”

“哈哈，看来我家明芳哥！在你家地位挺高的嘛，”刘颖说，“干脆做你们家的乘龙快婿好了。”

“嘿嘿，我父母倒是巴不得呢，”杨柳笑笑，“可明芳也要愿意才行啊。”

“那你认识杨梅吗？”刘颖问。

“认识啊，她不是明芳哥的女朋友吗？”陈香说，“只不过，我已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现在给我当助理了，”明芳妈说，“我把她留在广州那边在实习。”

“明芳藏得深呢，”杨柳说，“他都没把这事告诉我。”

“这是我家公子的私事，”陈香插话说，“他有那个必要告诉你吗？”

“有没有那个必要你问他？”

明芳看到杨柳放下了筷子，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空气突然凝固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明芳哥，”刘颖突然打破了沉默，“你不会脚踏两只船吧？”

明芳看了看母亲，此刻，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明芳，到底怎么回事？你就说出来吧！”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你说出来听听。”

“妈！杨柳已经替你生了一个孙子了。”

“什么？”

明芳听到大家几乎同时叫出声来，接着又死一般的沉寂，而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听从他母亲的发落。

“这事杨梅知道吗？”母亲问。

“我已经告诉她了。”

“这孩子，她倒是沉得住气，”母亲说，“她一个字都没向我透露过。”

明芳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杨柳的脸颊绯红，开得像两朵花似的。

第三十一章

看到杨柳尴尬，明芳就觉得自己的心像一件衣服，已经拧紧出了水！正想法缓解时，他看到母亲开心地笑了。

“你的手机上有我孙子的相片吗？”她对杨柳说，“让我看看！”

“妈，他叫亮亮，”明芳看到杨柳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递给了他妈。“还是我取的名呢。”

“嘿，真乖！笑起来就跟明芳小时候一个样。陈香，你们过来看啊！太像明芳了。”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明芳的想象，他原以为这个时候，他的母亲会大骂他一顿呢！或许，她会骂他是个花心大萝卜！或许，还会骂他脚踏两只船，失去了做人的良心……，可母亲一句话都没责怪他，这是他未预料到的。而此刻的杨柳，也摆脱了尴尬，也站起来凑到了他母亲旁边，向她解说起相片的由来。

“真帅，”刘颖又变得嘻嘻哈哈了，“长大了，应该比明芳哥还帅！到时候，应该比明芳哥还有女人缘。”

“恭喜董事长，恭喜公子，”陈香像个善变的小女人，“恭喜杨小姐！”

明芳想，此刻的杨柳应该对“母凭子贵”，有所体会了吧？在不知道她有孩子之前，陈香对她是什么态度？刘颖又是怎么对待她的？那个时候，她们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入侵者”，一个对她心怀嫉妒，一个为了维护杨梅对她冷嘲热讽。

“我可不可以，今天晚上看看他呀！”母亲说，“亮亮真乖。”

“阿姨，当然可以了！”杨柳说。

“杨柳，不行吧？”明芳说，“如果我妈到你家去，不都露馅了吗？”

“什么？明芳！杨柳的父母不知道你俩的关系吗？”母亲问。

“不知道，”明芳说，“还瞒着呢！”

“这种事情也瞒得了？”

“是我让杨柳瞒的，就说她的男朋友不知道她怀上孩子了，到国外留学去了。”

“亏你们想得出来？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妈，你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和杨柳是因为一次误会才……”

“什么误会？”

“有一次，我喝酒醉了，误把她当成杨梅了……”

“嘿嘿，这个误会好啊！我也有个孙子了。”

“阿姨，要不我和明芳先回去，等我们把孩子抱出来，就在花卉园里见面吧。”

“好啊，那你们先回去，一会儿我就过来。”

可此时的明芳，却又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那一番话来。那可是他和杨柳的隐私啊，一不小心，就这样大白于天下了。可眼前的杨柳，却显得不以为然，看她那个样子，反而对这件事的公开，显得很开心似的。

在去杨柳家的路上，明芳一边开车，一边却又在琢磨着，在接下的日子里会发生些什么……杨柳在后排坐着，一直在絮絮叨叨。明芳沉浸在遐想中，杨柳的絮叨就像冬天随风飘荡的芦苇花，也只有和他擦肩而过了。

到了杨柳家里，明芳看到杨柳的爸妈坐在客厅大沙发上，正抱着亮亮看电视呢。

“亮亮。”

明芳走上前去，蹲在了亮亮面前，并做出想抱他的样子。亮亮笑着，还手足舞蹈，明芳一下子把他抱进了怀里。孩子身上散发出的乳香是迷人的，明芳用额头轻轻擂了擂他的胸膛，没想到孩子咯咯笑出声来。

“别把他逗岔气了，”杨柳迅速近他身来，“亮亮，干爹又来看你了，真乖！”

“看到你们三个在一起，笑笑和和的，我就开心！”杨柳妈说，“要是一家人就好了。”

“妈，你怎么老是这样说？”杨柳说，“人家是个大书画家！他会看上咱娘俩？”

“人家明芳，早就有女朋友了，”杨伯伯说，“你娘俩这是在干啥？”

“妈，那我和明芳出去走走，”杨柳说，“我们亮亮也想出去散散心了。”

“那你们去吧，带件小毛毯，天凉了，不要让孩子伤了风。”

“伯伯，伯母，”明芳把孩子递给杨柳后，转过身来。“那我们出去了。”

“好，你们去吧！”

来到楼下，果然有风，明芳一向心思细腻，急忙给亮亮搭上了毛毯。在花卉园大门前，一盏明亮的路灯下，明芳他妈和刘颖、陈香已经等在那里了。

“阿姨，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街上风大。”杨柳抱着孩子，并没打算递给谁。“我怕亮亮受凉。”

“应该的，应该的，”明芳妈说，“附近有咖啡馆吗？”

“没有，”杨柳说，“我就抱到你车上，让你看看吧！”

“好好好。”

明芳家那辆宾利车就停在路边，她妈走在了前面，杨柳抱着孩子跟在了她后面。此刻的明芳，就觉得她俩正在做一笔交易似的：一个是为了早日拥有孙子；另外一个，却想凭着自己的孩子，想拥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可这都是人间的一种美好感情，明芳并不认为她们的行为是恶浊的。

在车箱后排橘黄色的灯光里，站在窗口外边的明芳，看到杨柳小心翼翼把孩子递给了他妈。当他妈慢慢接开遮着孩子的毛毯时，他看到孩子笑了。这个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流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明芳对母亲如何处理他和杨柳之间的关系，是抱有好奇的。她只字不提，他和杨柳之间的婚事，这是出乎明芳的意料之外的。明芳原以为，为了尽快让孙子，来到她的身边生活，她会向他施加压力，逼他和杨柳结婚的。不过，他母亲也不是没采取行动，她几乎花了两天时间，到处看楼盘，最后在礼嘉嘉陵江边给杨柳买了一幢已经装修好了的联排别墅。这件事情，除了告诉了明芳和杨柳，其他的人，她一个字都没透露，还让明芳和杨柳注意保密。买好房子后的那天晚上，母亲还特地把他和杨柳约到了观音桥一家咖啡馆里。

“这事，也不要给你爸爸妈妈讲！”他妈对杨柳说，“你现在也没找个正经一点的工作，就来我的公司上班吧！今后，我老了，还不都是你们的！上班一段时间后，你和你爸妈他们再搬进去住吧！到时候就说公司的待遇高，你自己贷款买的。”

“可我和明芳今后怎么办？”杨柳问，“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过下去吗？”

“现在我一时也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明芳妈说，“如果明芳把你娶了，杨梅又怎么办？我看啊，还是让明芳单着吧！这样大家都有希望了。在这件事情上，就不要小心眼了，一切都等到以后再说吧，这个时候，明芳娶了谁都会闹出人命来的。你看那个秋霞，不就差点为了明芳……”

“什么？明芳？什么时候又钻出个秋霞来了？”杨柳一下子蛮横起来！”以前，我还良心有愧，就觉得自己是个第三者！现在怎么又钻出个秋霞来了，明芳，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我和她又没发生过什么。”看到杨柳急了，明芳也着急起来，“她只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估计是她和男朋友关系断了过后，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又移情到我身上来了，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杨柳，这事我清楚，还真不是明芳沾花惹草，惹出来的事。”明芳他妈说，“杨柳，今后你如何和杨梅相处呢？难道也要为了明芳争风吃醋吗？”

明芳看到杨柳绯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

“我看啊，事情都这样了，你们俩个得相互包涵，共同努力把我们的企力搞好吧！这家公司今后迟早都是你们的。”

“阿姨！你这是想让明芳一夫多妻，”杨柳依然低着头，她说，“这是违法的。”

“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看还是这样吧，还是把你们移民到国外去，移民到充许一夫多妻的国家去！”明芳他妈说，“不移民也可以，那就让明芳一直单着吧，就当你们一直在耍朋友。”

“可我和他都有孩子了。”

“有孩子了又能怎么样？现在未婚先育的事情还少吗？”

明芳看到杨柳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

“明芳，我想问你，我和杨梅，你是不是都喜欢？还有，我知道杨梅也知道了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杨梅早就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了。”明芳说，“到目前为止，她还蛮同情你的。”

“她不吃醋？”

“我怎么知道？”明芳说，“我只知道，她愿意包涵！”

“我就是不相信，她就那么大度？”

“至少，她知道你已经为了我生了孩子后，并没有选择离开我！”

“她是看上了你家的钱？”

明芳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了，就凭他和杨梅之间的感情，无论她为了什么不再离开他，在他心中，都怀有一份感激之情。

“杨柳，要做我们家的媳妇，就要大度！”明芳妈说，“杨梅在你之前，人家都可以包涵你，你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因为爱情都是自私的！”

“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就不会这样了！我看杨梅就不错，为了明芳，能包涵的，她都……”

“阿姨，你别说了！”杨柳说，“只要她不和我计较，我也不和她计较！”

“嗯嗯，这就好了！来，杨柳，我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你！”明芳妈从提包里取了一串钥匙出来，“产权证正在办理，写的是你的名字。对了，购房合同你也拿去吧！你自己保管好！”

明芳看到杨柳接过钥匙、合同，然后，慢慢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明芳，当着阿姨的面，我可要和你说好了。今后，你可不许冷落我。”

“嘻嘻，明芳平时冷落过你吗？”

“他呀？一直都没把我当是他的女朋友。”

“好啦，好啦，从今以后，你就是他的媳妇了。”明芳妈说，“可这事，迟早你爸妈都会知道的，也不知道他们接不接受？”

明芳看到杨柳低着头，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以后，你们还是移民到国外去吧！那个时候再结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了。”明芳妈说，“好久都没放松过了，我们去KTV唱唱歌放松一下如何？”

“妈，我们还是回家吧！唱歌一点趣都没有，”明芳说，“一会杨柳还要回家喂亮亮奶呢！”

“好吧，明芳，你送杨柳回家。”

“那你呢？你这会不回家吗？”

“不了，一会儿，我打电话让刘颖她过来陪我去放松一下。”

“去唱歌吗？”

“嗯，你妈唱歌，可好听了！就你没听过。”

“明芳，我们就陪阿姨去唱歌吧？”

“那亮亮怎么办？”

“家里还有奶粉呢，”杨柳说，“一会我给妈打电话，让她给亮亮冲奶粉。”

“唱歌有意思吗？”

“明芳，不是我说你！”明芳妈说，“你都没上K厅唱过歌吧？你这么年轻，怎么过得像个老头子一样？”

“阿姨，他一直都这个样子，清高着呢！”杨柳笑了笑，“就像个仙人！”

“杨柳，你也是因为这个，喜欢他的吗？”

“嗯，刚认识他时，就觉得他是个世外高人！”

“哈哈，可还是落入了你的手中！”明芳妈说，“我这个儿啊！从小生活在庙里，当然像个……”

“妈，那天那个叫陈军的人找上……”

“别提他！明芳！今后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怎么啦？”

“叫你不提，你就别提！”

明芳看到他妈的脸，一下子布满了阴云。

“今晩不唱歌了！我们这就回去吧！”她说。

明芳看了看杨柳，杨柳朝他嘟了嘟嘴。

第三十三章

看到母亲对那个名叫陈军、还自称是他的父亲的人，是那样的态度，明芳并不以为然——如果陈军真是他的父亲，他认为自己就应该像接纳自己的母亲一样，去接纳他。至从还俗以来，在这个世俗世界，他已走上自己人生的另一个舞台。在一台台舞台剧中，一会儿让他演主角，一会儿又让他做配角，这都是由不得他的。他的母亲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走上舞台的，而且，还是一个有钱人的身份；如果那名叫陈军的人，真的是他自称的那样，是他的父亲，那这台戏就会跌宕起伏起来。他虽然是个穷人，可这并不影响他演出的角色，只要他能证明自己就是他明芳的父亲，就注定是这个舞台上不可或缺的角色。在明芳看来，这就是他的宿命！

有一天上午，明芳在办公室闲下来后，又想起那个名叫陈军的人。他感到，自己并不是因为母亲有钱，就接纳了她的，也是因为他们一块到医院去做了亲子鉴定，确实证明了他们是母子关系。而那个名叫陈军的人既然找上门了，自己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这样想着，明芳掏出手机，拨通了陈香的电话。明芳还记得是他让陈香安排公司的车送陈军回家的。陈香在电话中回复说，当时因为公司的车在跑公事，是她亲自送陈军回家的。

“陈香，那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

“公子，你有事吗？”

“你如果真有空，就过来吧。”

在陈香答应立刻过来后，明芳绷在心中的那根弦才松弛下来。在电话中，他并不想让陈香知道他想干嘛，他是怕陈香告诉给他妈知道了。当陈香赶来后，明芳告诉她自己想干什么时，她嚷嚷起来。

“公子！你别去干傻事！”陈香说，“你不知道你妈有多恨他吗？”

“那是她和他之间的事！”明芳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董事长是你的妈啊！她恨他，你就不该和他有任何往来！”

“可他自称是我的父亲，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我不确认一下，我是心有不甘的！”

“董事长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的父亲就是你的师父！”

“陈香，你不知道，我一见到他，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一见如故！”

“你那是幻觉，不可靠的！”

“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明芳语重心长，他说，“如果他真是我的父亲，如果我不认他，岂不是在这辈子都错过了一个亲人！我是不会甘心的！”

“公子，如果他真是你的父亲又怎样？你看他那个样子！一个农民工，你能图他什么？”

“我不图他什么？”

“那你还去……”

“陈香，你想啊！当初我的母亲找到我，难道因为她有钱，我就认了她这个妈的吗？”

“当然不是。”

“那现在来了个陈军，他说我是他的儿子！难道因为他穷，我就不该去和他做个鉴定吗？”

“可你妈不同意啊！”

“那她生我时，征得过我的同意吗？她选择我的父亲时，她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在我还在襁褓时，是谁把我送到庙里去的？是谁让我成的孤儿？”

“公子！你别生气！你别着急呀！”

“陈香，这件事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不去鉴定，这辈子我都不甘心的！”

“如果鉴定的结果不是你的父亲呢？”

“那我就当他是个路人！”

“如果鉴定出来是的呢？”

“那我就认他这个父亲！”

“也不管董事长愿不愿意？”

“我又不是让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明芳说，“我自有分寸，各处各的呗！”

“那好，公子！”陈香说，“我这就陪你到他家里去，不过，这事不能让董事长知道！”

“嗯，我答应你！”

陈香的车就停在了艺术馆的大门外边。从鸿恩寺公园出来，沿红黄路过重庆长江朝天门大桥，陈香开着车很快来到了长江南岸涂山路。在涂山路一个岔路口，陈香把车开到了一个名叫莲花村的地方。在公路边停好车后，陈香指着南山山麓一个森林茂密的小山坡说，陈军家就住在那片树林里。

“公子，上次来，我就送他到了这里！”陈香指着那个山坡说，“他当时对我说，到那里没通公路，我们只能步行过去找他了。”

陈香停车的地方，已经是公路的尽头了，这个地方也是一个小山坡。从这个山坡到陈军家住的地方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凹槽。一条黄色的沙石路弯弯曲曲，道路两边全是一块块菜地，不过，土里面的菜都被摘光了。走在路上，明芳闻到了土壤夹带着人畜粪便的味道——只有到了乡下，才闻得到的味道。过了凹槽，就进入林荫了，一条石板路盘旋而上，小路两边的树荫下撒满了落叶，一条山路就是一个幽深的巷子。明芳突然感到身后的陈香拉住了自己的一条胳膊。

“公子，我怕！怎么看不到一个人影啊？”

“别怕，陈香！”明芳停下了脚步，“这是我们重庆的南山，山上一个名叫‘黄山‘的地方，还是抗日战争时期，陪都的遗址呢！”

“就觉得这种地方阴森森的，”陈香露出怯生生的样子，“你看，路两边到处都是坟！”

“心中没鬼，就不怕鬼的！”明芳突然拉住了陈香的手，“走吧！还有我呢！”

有了明芳的鼓励，陈香的胆子好像突然变大了。明芳听到她哼着小曲，把他的手拽得紧紧的。爬上坡后，前面的路突然开阔起来。远远的，明芳看到路的尽头，有许多人围坐在几张桌子上，熙熙攘攘闹着。

“公子，前面有人在办喜事呢！”

“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住在这个村里！我们上去问问！”

路的尽头，是一个敞亮的坝子，坝子靠左一侧有一幢两层楼的红砖瓦房，另外一边，是一排参天大树。坝子上摆着四张方桌，一些人围坐在一起，正在吃饭呢。明芳在一张桌子上，看到了那个自称叫陈军的人，他正端着一个土碗在喝酒呢。明芳站在那里，看到陈军放下碗后，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发现了自己。陈军站了起来，突然哆嗦了一下，朝他跑了过来。

“明芳，明芳。你来了，快来坐，快来坐。”

明芳感到自己的左手，一下子被他抓住了，一股浓烈的酒气也迎面袭来。明芳往身后看了看，陈香快走两步也跟了上来。来到一张桌子旁边，有两个人站起来，给他和陈香让出了两个位置。

“快坐，快坐！”陈军说着，又扭头往房子大门喊着，“文芳，快拿两副碗筷出来，来客啦！”

“好呢。”

明芳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喊。

第三十四章

一个农妇很快从屋里拿来了两副碗筷，分别放在了明芳和陈香面前。明芳看着一桌人那一双双带着好奇，紧盯着自己的眼，感觉自己好像误撞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时，陈军突然在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好像心里已经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亲朋好友们，请大家安静一下！”陈军挥挥手，一张脸红得像块老腊肉似的，“大家安静一下！坐在我身边这位，就是我的大儿子！今天主动找上门来了……”

明芳一下子被陈军的话搞懵了！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身边的陈香拉着站了起来。这时，几桌人欢呼着拍起掌来。

“公子！我们赶快走吧！”

明芳感到一股劲拽着自己，往前走着，他突然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就跟在陈香身后，往来时的路跑去。

“明芳，明芳？你们怎么刚来，就走了啊………”

耳边的风呼呼响着，从身后传来陈军那听上去似乎带着绝望的声音……他们跑到凹槽那里才停下来的，明芳看到陈香转过身来时，满脸苍白，还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她好像站不稳了，要摔倒的样子，明芳急忙上前抱住了她。

“公……公子！跑……得太急！受不了啦！”她说。

“没事，歇歇就好了。”

第一次这样和陈香亲密接触，手中的细腰让明芳想到了柳树，这样触动也让他感到了羞耻。看到陈香的气息平息下来后，他急忙推开了她。而陈香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娇羞得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自己并不是一只嗡嗡叫的蜜蜂，也不是看到一朵鲜花，就会按耐不住去纠缠不清的蝴蝶，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啊！明芳这样想着，迅速浇灭了心中那点蠢蠢欲动。

“这个陈军，太俗气了。”陈香说，“他就一个农民，以为你上门来找他，他就是你的父亲了。”

明芳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个被林荫覆盖的小山坡。

“还没到医院去做鉴定，他就急不可奈了！公子，像他这样的人，又没文化！你还是……”

“他也是读过高中的，”明芳说，“他不是说和我妈是高中同学吗？他只是接触现代知识少了，不知道可以做亲子鉴定的！”

“那你今后还要来找他吗？”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如果他还会来找我，我就带他到医院去。”

“如果他不来呢？”

明芳沉默了，他突然感到自己这次来找陈军，显得太唐突了！母亲不是说自己的师父就是自己的父亲吗？而且师父从小把自己养到大，可谓恩重如山啊！怎么就凭自己的幻觉，突然来找一个对自己而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了呢？母亲既然这么可恶他，也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啊！这个陈军，刚才那一番举动，也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恬不知耻的人！他当众说那番话时，就没有想过他明芳会有什么感受，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

“陈香，都中午了！你饿了吧？”

“嗯，我们就上街用餐吧？”

“我想回林峰寺去给我师父烧香！”明芳说，“我们就到寺里去吃斋吧，我们林峰寺的斋饭可好吃啦！”

“好啊，我还没吃过呢，我也想去看看你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我生活过的地方，你就这么感兴趣？”

“是啊，公子！因为我迟早都会是你的人！”

“陈香，你怎么这样说？”

“我爷爷，曾经救过董事长的命！董事长答应过我爷爷，说找到你后，就让我做她的儿媳妇！”

“居然有这种事？”明芳警惕起来，“我妈怎么没给我讲过？”

“董事长看到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不好意思告诉你吧。”

“可我已经有杨梅了，陈香！”

“我知道！而且，你还和杨柳姑娘生了一个孩子！”

“那你还这样想？”

“我又不是中国人！”

“什么？”

“公子！还小的时候，我就被移民到一个岛国去了！在我们国家，一个男人是可以娶多个妻子的！”

听完陈香的话，明芳又想到了母亲对他说的同样的话。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这艘船航行在大海上，已经失去了方向。

陈香把车开到涂山路后，由于不熟悉到林峰寺的路，就把车交给了明芳。明芳开着车，在上新街一个三岔路口上的南山。大约二十分钟，就把车从山下开到了山上，在崇文路一个岔路口，往山峰一侧开了约两公里窄路，就到了林峰寺。林峰寺建在山顶一处凹槽里，周边都是茂盛的森林，是个幽深隐秘清静的好去处。

从小生活在这里的明芳，刚踏进寺门，就像回到了家一般。近几年，由于到寺里来参观游览的游客增多了，寺里专门为游客开了间吃斋饭的餐厅。明芳带着陈香走进餐厅时，都还有一些游客在里边用餐呢。明芳要了两碗河水豆花，再另外点了两个素菜。吃罢饭，明芳又到卖香烛钱纸的店铺买了一些祭品，然后带着陈香到了寺庙外边的山坡上，他的师父就埋在那里。当他跪在师父坟前祭拜时，陈香也一同跪了下来。原以为自己到了师父的坟前，会百感交集的明芳，在那一刻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师父的坟头上，长满了茅草，一束阳光从林荫缝隙照下来，正好照在了那些茅草上。

拜祭完师父，明芳牵着陈香的手，沿寺院围墙外边的小路朝森林公园走去。他告诉陈香说，离寺院两百米外有一大片香樟树林，在那个地方的悬崖峭壁上，有一个岩洞，小时候他常常到那里去玩。

“我也有两三年未去过那里了！这次上山来，我也带你去看看吧！”

“好啊，公子！那里是不是很好玩啊？”

“小的时候，我常常看到我师父还有方丈大师，坐在那洞里坐禅打坐呢！”

“嗯，公子这样说，我觉得那个洞就更好玩了！”

通往那里的是一条沙石小路，小路两侧都是一些参天大树。弯来弯去，明芳牵着陈香的手在林荫中走了不一会，就到了那里。洞口前有一块黄色的沙石坝子，当明芳他们来到洞口，正准备进去时，却发现已经有一个白胡子老人坐在洞里了。明芳把食指竖在了嘴唇上，轻轻拉了拉陈香，拉着她往回走。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洪亮的声音。

“是明芳吧？”

明芳只好松开陈香的手，转过身来。他双手合十，叫道：“方丈大师，打扰您了！”

“明芳，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坐吧！”

“好的，方丈大师！”

明芳蹑手蹑脚，走进了洞里，在方丈大师傍边盘坐下来。

“叫那个姑娘也过来坐吧！”

“陈香，你也过来吧！方丈大师在叫你呢！”

明芳看着陈香走了过来，由于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坐不下来，她只好站在了洞口外面。

“她是外地人吧？”

“是的，方丈大师，她还是外国人呢！”

明芳看到方丈大师闭上了眼睛，才在脸上流露出的慈祥神色，迅速变换成了一种靜气肃穆的神情。他自己也经常坐禅打坐，他知道方丈大师又禅定了。既然大师叫他回来，就一定有事要吩咐他的！他这样想着，又把食指竖在了嘴上，示意陈香不要说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方丈大师又睁开了眼睛。

“在你的前世，你在不同的地方掩埋过三条小鱼，”方丈大师对他说，“她们在此生不约而同，一起找你来了。”

方丈大师的话，把明芳惊出了一身冷汗。

“今后，你就不要为这事纠结了！还是随缘吧！”

“方丈大师？”

“去吧，你们走吧。”

看到方丈大师重新闭上了眼睛，明芳只好起身站了起来。这时，一束阳光照到了洞口前的坝子上，明芳看到陈香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完）

张红2019年5月至2019年11月写于重庆黄泥螃。